正文

國史新論 作者:錢穆


  清代學風的新趨勢,集中到博學派。他們注意在以往歷史文獻中發(fā)掘?qū)崒W,卻疏忽了在當前現(xiàn)實社會中培植活人。滿清政權不斷高壓,書院講學精神再難復興,而反政府的潛流,則仍隱藏在博學派之內(nèi)心。晚明遺老都尚注意政治社會一切問題,求在過去歷史中診察利病,定新方案,期待興王。不幸而他們的理想時期,遲不出現(xiàn),漸漸此希望黯澹迷糊,博學派遂轉以古經(jīng)籍之研索為對象。??薄⒂栐b、考訂,說是實事求是。但此實事,已不是現(xiàn)實人生中事,而只轉向故紙堆中做蠹魚生活。他們所標揭的是反宋尊漢。但漢儒所重在通經(jīng)達用,神化孔子,來爭取政治領導地位。清儒則無此興會。朝廷功令,對古經(jīng)籍根據(jù)宋儒解釋。清儒從??薄⒂栐b、考訂各方面排擊宋儒。反宋無異在反政府、反功令,但其能事亦到此而止。他們的反政府,已避開了現(xiàn)實政治,最多不曲學阿世,卻不能正學以言。他們的正學以言,則只在校勘、訓詁、考訂上,再不在治國平天下的當前具體事情上。

  以前東漢太學生,以清議來反對當時官立博士派的章句之學?,F(xiàn)在清儒,則轉用漢博士章句之學,來反對朝廷科舉功令。他們的治學精神,其實有些近似元代,都在鉆牛角尖,走向一角落,遠離人生,逃避政治社會之現(xiàn)實中心。近人推崇清儒治學方法,認為接近西方科學精神,但他們已遠離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之舊路向??摧p了政治、社會、歷史、宗教等實際人生,而偏向于純文字的書本之學。換言之,則是脫離了人文中心,僅限在故紙堆中書本上,為學術而學術了。他們不想作相與作師,不在現(xiàn)世活人身上打主意,不關切人群大共體,他們只把興趣集中在幾本遙遠陳古的書籍上,他們遂真成為一些書生與學者。他們不注意人人可為圣人的活教訓,他們只想教人能讀圣人書。而其讀圣人書,亦不重在通大義,辨真理,而重在其版本字句,聲音訓詁,事物考證??傊潜苊饬艘匀宋淖髦行?。漢儒把圣人神化,清儒則把圣人書本化。近人又說清代學術相似于西方之文藝復興,此語絕不得清儒之真相。若強要我們以西方文藝復興相比擬,則該是宋儒,非清濡。這一風氣,到道咸后,清政權將次崩潰時才變。

  阮元是清代乾嘉學派博聞考證之學一員押陣的大將。他晚年提出《資治通鑒》《文獻通考》二書,稱之為二通。他說:讀書不讀此兩部,即不得為通儒。學問不學此兩種,即不得為通學。他的眼光從經(jīng)典轉移到歷史,這便轉向政治性社會性之現(xiàn)實人群上來了。但大體上,他們依然在反宋,因此不能有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向來關切大群共體之一番宗教精神。從阮元再轉出龔自珍,依次到康有為,重新想把孔子神化,再要把神化的孔子來爭取政治領導,此一轉才像真接近西漢。但西漢學者來自農(nóng)村,過的是農(nóng)村淳樸生活,又多從下層政治實際事務中磨練。清儒則近似明代人,生活多半都市化,一得進士,在政治上即成驕子,根柢不能像漢人之淳樸篤厚。而神化孔子為宗師,于是在學術界形成一新風氣,非怪誕,即狂放。龔自珍成為道咸以下知識分子一驚動慕效的對象,康有為則直率以圣人自居,怪誕狂放,相習成風。只有江忠源、曾國藩、胡林翼、羅澤南,在清代漢學空氣比較不濃厚的湖南出現(xiàn),他們有意提倡宋學,但又卷入軍事生活。江、胡、羅諸人都早死,只留曾國藩,亦老于軍旅,在學術界又以桐城派古文自限,沉潛不深,影響不大。晚清學術界,實在未能迎接著后來的新時代,而預作一些準備與基礎。

  換言之,此下的新時代,實在全都是外面之沖蕩,而并不由內(nèi)在所孕育。因此辛亥革命,只革了清代傳統(tǒng)政權之命。而此二百四十年的清代政權,卻也早已先革了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之命。于是辛亥以后,中國知識分子急切從故紙堆中鉆出,又落進狂放怪誕路徑,一時摸不到頭腦,而西方知識新潮流已如狂濤般卷來,沒有大力量,無法引歸己有。于是在此短時期中,因無新學術,遂無新人才。因無新人才,遂亦無法應付此新局面。只想憑空搭起一政治的新架子,無棟梁,無柱石,這架子又如何搭得成?

  辛亥以后,一時風氣,人人提倡新學,又人人自期為新人。舊的接不上氣,譬如一老樹,把來腰斬了,生機不續(xù)。若要接枝,也須接在老根上?,F(xiàn)在是狠心在做掘根工作。政治革命之后,高喊文化革命。文化革命之不足,再接著高喊社會革命,他們想,必要把舊的連根挖盡,才好另栽新的。這是辛亥以來四十年中國知識界之大蘄向。不幸四十年來的努力,抵不過二千年的潛存文化。這一蘄向,只如披上一件新的外衣,卻沒有換掉那個舊的軀殼。

  讓我舉出一個最顯著的例,試問這四十年來的知識分子,哪一個能忘情政治?哪一個肯畢生埋頭在學術界?偶一有之,那是鳳毛麟角。如王國維,如歐陽竟無,那仍是乾嘉傳統(tǒng),都不是站在人群社會中心,當路而立的,對社會依然說不上有大影響。其他人人慕想西化,卻又很少真實西化的學者。他們先不肯死心塌地做翻譯工作。惟一例外是嚴復,畢生盡瘁譯事,不輕自著作。但到后,還不免被卷入政治漩渦。其次是不肯專就西方學術中一家一派篤信好學,謹守繩尺,不逾規(guī)矩。當知創(chuàng)造難,學習亦不易。學習一家一派已難,若要上自希臘,下至近代,綜括西歐,古今各國,擷其菁英,攬其會通,那就更不容易了。

  若中國真要學西方,誠心求西化,魏、晉、南北朝、隋、唐的高僧們,應該是一好榜樣。須篤信、好學、守死、善道才始是。非守死節(jié)證其不好學,亦即證其不篤信,如此又何能善道?中國四十年西化無成績,這是知識分子的罪過。高談西化而負時望者,實際都在想做慧能馬祖,不肯先做道安、僧肇、慧遠、竺道生。先不肯低頭做西方一弟子、一信徒,卻早想昂首做中國一大師、一教主,這依然是道咸以下狂放未盡。龔定庵詩:"但開風氣不為師",一百年來,多在想開風氣。他們自負是學習西方的啟蒙運動,卻把中國二千年學術文化,當作一野蠻、一童蒙看。他們不肯真心學佛,只借仗釋迦來罵孔子老聃。不肯先做一真實的學者,老實退處社會一角落,像西方學人那樣分頭并進,多角放射。卻早自居為政治社會之領導中心,先自認為是新道統(tǒng)。道統(tǒng)建立,豈是如此般容易?

  若論真肯認定一家一派學西方的,平心而論,則只有今天的共產(chǎn)黨,但他們也只肯學列寧、斯大林,并不肯學馬克思、恩格斯。他們所畢心盡力的仍在政治,不在學術思想。

  從前中國知識分子,常想用學術來領導政治,這四十年來的新知識分子,則只想憑借政治來操縱學術。從這一點講,即從其最好處說,今天中國的知識分子,依然未脫中國自己傳統(tǒng)文化之內(nèi)在束縛,依然是在上傾,非下傾,依然在爭取政治領導權,依然是高唱治國平天下精神。在西方,科學、宗教、哲學、藝術分門別類,各務專長。一到中國,卻混成一大洪流,便成為推翻舊傳統(tǒng)、推翻舊文化、創(chuàng)造新政治、建立新社會一呼號。如是則一切一切,全成了高談狂論。若不說是高談狂論,則應該是一種偉大的精神之表現(xiàn)。但此一種偉大精神,至少必須含有一種宗教性的熱忱,即對社會大群體之關切心。而此四十年來,中國知識分子不幸所最缺乏者正在此。沿襲清代,菲薄宋儒,高呼打倒孔家店,摹效西方,提倡個人自由,卻不肯誠心接受基督教。竭力想把中國變成一多角形尖銳放射的西方社會,卻留下了一大缺洞,沒有照顧到社會下層之大整體。

  近代中國人之崇慕西化,而最后則終止于馬、恩、列、斯之共產(chǎn)主義,統(tǒng)一全中國,迄今已達于三十年一世之上,此亦有其理由,可資闡說者。

  西方政教分,先自希臘羅馬,下迄近代,凡屬政治方面,全在分裂爭奪之狀態(tài)中,無以自逃。其統(tǒng)一趨勢,則只有宗教方面。但耶穌乃猶太人,西歐諸民族之能分不能合,亦由此可見。馬克思亦猶太人,雖主張唯物,不信耶教,但其共產(chǎn)主義,實亦超乎國界,盈天下人類而歸之一途,不啻一變相之宗教。此惟猶太人有之,而為西歐人所不能有。列寧用之作革命之號召,但迄今蘇維埃仍不能脫其歐洲人帝國主義之傳統(tǒng)。惟共產(chǎn)主義究有一種世界性,一種萬國一體性,即有其一種人類大群之共同性,則實遠超于歐洲人近代商業(yè)資本性之上,而更見其有廣大共通之一面。此則顯然無足疑者。

  近代中國雖競慕西化,有"賽先生""德先生"之號召,但其風只在北平,而當時南京中央大學,即有《學衡雜志》起而反對,乃頗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自尊自守。此亦斷然不可否認一現(xiàn)象。共產(chǎn)黨又迎合社會多數(shù),遂易一時成功。抑且在當時之西方人,終亦以中國之共產(chǎn)化不失為西化之一端,乃從旁贊助,美國人即為其最顯著之一例。蘇俄勢力自西方再度東侵,外蒙古自主獨立,關外三省乃及朝鮮半島之北部,全歸蘇俄勢力范圍,此皆出美國人主張。當時美國人雖與中華民國同抗日本,但一則中國兵力弱,不如蘇俄之可恃。再則中國究是東方黃種人,與蘇俄之同為西方白種人者究有別。美國人不惜用大力引進蘇俄,使得重返東方,史跡鮮明,盡人可知。民主政治與極權政治,資本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以民族血統(tǒng)之更大分別言,實為一小分別。而黃色人種與白色人種之相異,則為一大分別。此以近代美國人心理言,已有顯證。

  我們再把最善意的看法來看中國共產(chǎn)黨,可說他們已把馬克思唯物史觀與共產(chǎn)主義當作一種宗教信仰,由此激發(fā)了中國近代知識分子對社會大群體之關切,由此得到隱藏在其內(nèi)心深微處一種宗教要求之變相滿足。但中國果能繼續(xù)此一趨向,則中國自將完全走上蘇維?;峭耆鞣交?。蘇維埃實是近代西方文化一大反動。此四十年來,中國知識分子盡力提倡西化,而結果卻走上了對西化之激劇反動。此一轉變,只可說依然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內(nèi)在要求在背后作梗。我們必先認識此一意義,乃可再進一步來推論中國之是否果能化成蘇維埃。

  余嘗謂西方人沒有中國傳統(tǒng)之天下觀,即人類相處之道義觀與倫理觀。西方之共產(chǎn)主義則為唯物的,僅重血氣外向的人生,不近中國傳統(tǒng)心性內(nèi)向的人生,其間有一大區(qū)別,而中國人乃不自知。故中國而共產(chǎn)化,其摧殘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乃益甚。由唯心轉而為唯物,較新文化運動之排斥西方耶教,為更趨于唯物化,此則距中國人自己傳統(tǒng)為更遠。而中國人苦于不自知,此尤大堪磋嘆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正在由個性人格中反映出普遍人格,此即人人皆可為堯舜,人人皆可成佛之傳統(tǒng)信仰。此一信仰建基于儒家之性善論。道家雖不明白提倡性善論,但其內(nèi)在傾向依然主張人性善,故以歸真反樸回向自然為理想。從竺道生到慧能的佛學,主張人人皆具佛性,仍是中國傳統(tǒng)變相的性善論。耶穌教在中國不能像佛教般廣深傳布,其惟一癥結,即在性善性惡兩觀念之極端沖突下受阻礙。馬克思唯物史觀與階級斗爭,則仍由西方傳統(tǒng)性惡觀點下演出。否則一切人生,決不致專為物質(zhì)生活所操縱。一切意識,決不致專為階級立場所決定。一切歷史進步,決不致專由階級斗爭而完成。

  耶教的性惡觀念尚有上帝作調(diào)劑,馬克思唯物史觀乃始為徹頭徹尾之性惡論。耶教上帝關切全人類每一個人之整個人生,馬克思共產(chǎn)主義最多只關切到某一個階級的物質(zhì)生活。馬克思只討論經(jīng)濟,不討論靈魂,因此共產(chǎn)主義在西方,便斷不能與耶教并存。信仰馬氏,必先推翻耶穌。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則正因其不能接受耶穌,而可斷其更不能接受馬克思。若要共產(chǎn)主義在中國生根,則勢非徹底推翻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不為功。此四十年來的中國知識界,正在此一目標下努力,早已為共產(chǎn)主義披荊斬棘,導其先路。所不幸者,則如上文所分析,中國近代之不能徹底西化而轉向蘇聯(lián),其背后仍系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潛勢力在暗地操縱。

  這里再該提起耶穌教在西方整個文化系統(tǒng)中之地位與功用。西方文化體系,若專就外形看,顯屬一種多角性的尖銳放射。而每一角度之放射指向,都見其世俗欲極強烈,權力追求之意志極執(zhí)著,個性上之自我肯定極堅決。只有耶穌教教人超越現(xiàn)世,轉向上帝,再回頭來把博愛犧牲精神沖淡實際人生中種種沖突,而作成了那一個多角形的文化體系中之相互融和,與最高調(diào)協(xié)之核心。若在西方文化中抽去耶穌教,則必然會全體變形,成為矛戟森然,到處只是唯物與斗爭之一個人類修羅場。中國人在其自己文化之潛意識下,用另一眼光來看耶穌教,既已把它拒絕,而在其自己傳統(tǒng)文化中本所蘊藏的一種人文中心的宗教熱忱,即對于社會大群體之關切心,卻又經(jīng)此三百年來之學術轉向而跡近于遺忘。如是則近代中國知識分子,自外言之,已不能有超越現(xiàn)實,而作高一級的向往之精神表現(xiàn)。自內(nèi)言之,又不能超越小我,犧牲個人,對社會大群體生關切。在此情形下,其先對西方文化,因其對于自己傳統(tǒng)的模糊觀念而存一種鄙夷輕視的心理,其次又迫于現(xiàn)實利害之權衡而轉身接受。無論其拒其受,其對西方文化,總是涉其淺,未歷其深,遇其害,不獲其利。

  若西方之宗教信仰,乃始涉及人生之內(nèi)心深處。中國人所謂仁、義、禮、智、信,禮與信皆指內(nèi)心言。西方宗教亦可謂別有其一番禮與信。至于科學與民主,則無內(nèi)心可言。近人如梁任公以中國重禮治與西方重法治相對,此可謂深得文化分別之大旨所在。法治重外在刑法,其主要在多數(shù)意向。而多數(shù)人則多重外物,不知重內(nèi)心。然而人生所遇外物則多變,惟心性乃屬天生,乃有??裳V袊幕鄠魑迩暌赃_今日者,主要乃在此。

  五四運動時所對西方文化之認識,亦只提出民主政治與科學兩項,并又鮮明揭起反宗教的旗幟。但在西方文化,茍無耶穌教,民主政治只像在對人爭權,科學只像在對物爭利,一切全落在物質(zhì)與權利上,全成為一種斗爭性,全是功利色彩,循是演進,則自然會走向馬克思。而自己傳統(tǒng)文化,又一時急切擺脫不掉,菁華丟了,糟粕還存。民主政治與科學精神在此潮流下全會變質(zhì),于是政治高于一切,一面還是人文中心,而一面走向極端的性惡論。

  中國當前知識分子,論其文化傳統(tǒng),本已學絕道喪,死生絕續(xù),不容一線。經(jīng)歷了滿清政權兩百四十年的傳襲,中國傳統(tǒng)精神,早已紙片化了。而就其所處身的社會立場言,則又單薄得可憐。兩漢有地方察舉,魏、晉、南北朝有門第,隋、唐以下有公開考試,傳統(tǒng)政治下有銓敘與監(jiān)察制度,都使他們一面有所倚仗,一面有所顧忌。從倚仗中得心安,從顧忌中得使心不放。中人以下也可循此軌轍,幸無大過。而農(nóng)村經(jīng)濟之淡泊安定,又是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最后一退步。

  近百年來,政體急劇轉變,社會經(jīng)濟亦同時變形。以前知識分子之安身處,現(xiàn)在則一切皆無,于是使其內(nèi)心空怯,而又無所忌憚。而近代中國知識分子之新出身,則又是古無前例,完全走上以外國留學為惟一的門徑。一批批的青年,在本國并未受有相當基礎的教育,即便送往國外。試問舉世間,哪一個國家,了解得中國?又是哪一個國家,真肯關心為中國特地訓練一輩合適中國應用的知識與人才?他們走進每一個國家,選定每一門課程,互不相關地在倉促的三四年五六年間淺嘗速化,四面八方,學成歸來。了解不同,想像不同,傳統(tǒng)不同,現(xiàn)狀不同,拼湊安排,如何是好?各國間的政俗淵微,本原沿革,在他們是茫然的。本國的傳統(tǒng)大體,利病委曲,在他們則更是茫然的。結果都會感得所學非所用。激進的,增加他們對本國一切的憎厭和仇恨。無所謂的,則留學外國變成變相的科舉。洋翰林,洋八股,雖謔而允,受之不愧。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自唐以下,雖都參加科舉,卻并不從科舉中養(yǎng)出,現(xiàn)在則完全托由在外國代辦新科舉的制度下,來希冀新中國的理想新人才。

  理想是一件百衲衣,人才也是一件百衲衣,這須待自己手里針線來縫綻。哪一條針線不在手,一切新風氣、新理論、新知識,正面都會合在對中國自己固有的排斥與咒詛,反面則用來作為各自私生活私奔競的敲門磚與護身符。中國當前的知識分子,遭遇是艱苦的,職責是重大的,憑借是單薄的,培養(yǎng)是輕忽的。結果使國內(nèi)對國外歸來者失望,國外歸來者也同樣對國內(nèi)的失望。憎厭中國,漸漸會轉變成憎厭西方。

  然而我們卻無所用其憤慨,也無所用其悲觀。中國將仍還是一中國,中國的知識分子,將仍還成其為中國的知識分子。有了新的中國知識分子,不怕會沒有新中國。最要關鍵所在,仍在知識分子內(nèi)在自身一種精神上之覺醒,一種傳統(tǒng)人文中心宗教性的熱忱之復活,此則端在知識分子之自身努力。一切外在壞境,全可迎刃而解。若我們肯回溯兩千年來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之深厚蘊積,與其應變多方,若我們肯承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其自身之獨特價值,則這一番精神之復活,似乎已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時候了。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新中國的知識分子呀!起舞吧!起舞!

 ?。ㄒ痪盼逡荒曜?,載《民主評論》二十一、二十二兩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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