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6、人間佛國(三)

孟子他說 作者:熊逸


  佛陀的思想當(dāng)中有幾個概念是屬于核心概念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基本概念對后人的意義就如同一把標(biāo)準(zhǔn)的尺子,可以用來衡量和判斷某一種"佛家思想"到底是不是符合佛陀思想的基本原則的。

  "四法印"就是這樣的一把尺子。

  "印"的本意就是印章、印璽,比喻著這些基本原理是被加蓋了最權(quán)威的印璽的。這"四法印"分別是:

  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有漏皆苦。

  而這"四法印"之中,又以前兩點"諸行無常"和"諸法無我"最為根本,從這兩點再追溯起來,就牽扯出了佛陀思想中一個最最根本的概念--因緣,佛法種種,大都是附著在這個"因緣"概念之上的。

  何謂因緣?一切事物、一切現(xiàn)像都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糾纏在因果關(guān)系的鏈條里,受著因果規(guī)律的制約,此生而彼生,此滅而彼滅。

  于是,宇宙萬物,既然"此生而彼生,此滅而彼滅",哪里還有什么事物是恒常存在的呢?剎那之間生滅相續(xù),是謂"無常"。萬事萬物,成住異滅不出此理,是謂"諸行無常",此即"四法印"中的第一法印。那么,如果認識不到萬事萬物的無常本質(zhì)而錯認為有些事物是恒常不變的這類見解,佛家謂之為"常見",因而主張人們要屏棄"常見"來認識佛法。另一方面,雖然萬事無常,它們卻無一不是按照因果規(guī)律在生生滅滅著,這是綿延無盡的,如果只看到"滅"卻看不到"生",或者只看到"生"卻看不到"滅",這都是因為沒有認識清楚因果鏈條的綿延無盡的性質(zhì),所以,這種錯誤的見解佛家謂之為"斷見",也是要屏棄的。

  那么,既然萬事無常,"我"是不是也在"無常"之內(nèi)呢?

  佛家把一切生靈都叫做"有情",一個"有情"并非是一個單獨的個體,而是種種物質(zhì)元素和精神元素的聚合體,這些元素歸納來說就是"六大",即地、水、火、風(fēng)、空、識。"六大"之中,地為骨肉,水為血液,火為暖意,風(fēng)為呼吸,空為空隙,識為精神。"有情"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又是"五蘊"的聚合,"五蘊"就是色、受、想、行、識,這在中國最具普及性的經(jīng)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中講得非常清楚:"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這話幾乎是人人熟知了。那么,既然"有情"(也可以在這里把"有情"代入為"我")并非一個獨立存在,而是"六大"和"五蘊"的聚合體,這種種細小的因素剎那間相生相滅,那個"我",究竟又在哪里?對此,有一句著名的偈子:"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大體就是這個意思,只不過世人通常把它作了心理勵志式的庸俗化的理解了。

  那么,再往下繼續(xù)推論的話,所謂"六道輪回",其實并不是有一個"我"在其中輪回,不是有一個恒常不便的靈魂在其中輪回,而是"有情"的死亡導(dǎo)致了"六大"與"五蘊"分崩離析,而分離后的種種因素又在因果鎖鏈的作用下發(fā)生了新的聚合,這并不是被很多人想當(dāng)然地理解的那樣,存在著一個不變的、恒常的靈魂,在六道之中反反復(fù)復(fù)地投胎轉(zhuǎn)世--"因"只會"促成""果",而不會"變成""果"。

  對于這個"諸法無我",歷來還有著種種引申的理解,但絕對不是像《三世因果經(jīng)》之類的偽經(jīng)所謂的那樣:有一個恒常不變的"我",今生積德行善,好求得來生的福報--佛陀指給人們的"因果"之說,是在闡明宇宙變化的規(guī)律,而不是庸俗的道德投機。佛陀是在給大家講道理,而不是帶領(lǐng)大家做買賣;佛陀所關(guān)注的是解脫之道,而不是幫助世人求平安、求富貴。

  那么,再回到這個因果規(guī)律,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句名言其實一樣是在說規(guī)律,但是,這個規(guī)律卻不是像很多人僵化理解的那樣:"我"做善事,所以"我"就得善報;"我"做惡事,所以"我"就得惡報--這是道德,而不是佛法,佛陀關(guān)注的是宇宙的終極真理和眾生的解脫法門,而不是道德,當(dāng)然就更不是道德投機。

  所以,從這層因果規(guī)律來看,前人栽樹,是種了善因;后人乘涼,是得了善果,并不是前人栽了樹就一定自己能乘涼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前人砍了樹,是種了惡因;他自己乘不了涼,后人也跟著乘不了涼,這是惡果。所以,雖然"善惡有報"沒錯,可種下善因的人卻不一定是自己得到善報,種下惡因的人也不一定是自己得到惡報。這才是世界的真相,不過后來被賦予了太多一廂情愿的道德色彩;這才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本來面目,只不過這真會傷透了那些懷有美好情操和淳樸愿望的人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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