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0、怨天不尤人

孟子他說 作者:熊逸


  孟子去齊。充虞路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余歲矣。以其數(shù)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dāng)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孟子離開齊國。弟子充虞(就是前文幫孟子辦喪事的那個)在路上問老師:"您好像臉色不大好看啊。以前我可聽您說過:'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又來了個怨天尤人的成語(這個說法《論語》里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充虞這位學(xué)生到這里是第二次露面了,上一次是孟子的母親死了,孟子派充虞監(jiān)督木匠做棺材,充虞不知死活地去問什么"棺材用的木料是不是太好了",如今這次是孟子下課了,充虞又拿孟子以前的教導(dǎo)來質(zhì)疑孟子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這個學(xué)生啊,兩次都是專揀老師最傷心難過的時候往老師的傷口上撒鹽。

  孟子能怎么辦呢,誰讓自己是老師呢,見學(xué)生給了條成語,自己也答一個成語好了:"彼一時,此一時也。"孟子接著解釋說:"自古以來,每隔五百年就會有一位王者興起,隨之而來的還會有許多聞名天下的英雄好漢。從周代開國以來,已經(jīng)七百年了。數(shù)數(shù)年頭,五百年早就過了;看看時勢,也該出現(xiàn)圣君賢相了。老天爺要是不想讓天下大治也就罷了,如果想讓天下大治……"孟子說到這里,想想學(xué)生說了一條成語"怨天尤人",自己也說了一個"彼一時,此一時",一比一可不像話,怎么著也得再多說一個,于是想了想,接著說道,"如果想讓天下大治,當(dāng)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呵呵,所以呢,我哪里會臉色不好看呢--那是防冷涂的蠟。"

  孟老先生滿懷著神圣的使命感,人若得了這種感覺,再加上他那獨門的浩然之氣,配合起來確實是最厲害的一種勵志武器??墒?,五百年的歷史輪回當(dāng)真如此嗎?天命又在哪里呢?孟子已經(jīng)老了,還能夠等到天命降臨的那一天嗎?

  其實,周人對天命并不是那么當(dāng)真的,早期的儒家對天命更不那么當(dāng)真。相信這些是不是很單純呢:堅持到底就是勝利?正義必將戰(zhàn)勝邪惡?

  有誰真的相信這些呢?

  --我小時候就真的相信這些。當(dāng)時很有趣,知道又有哪個犯罪分子落網(wǎng)了,我心里就想:這些犯罪分子為什么這么傻呢,誰不知道犯了罪早晚都得被抓住,那為什么還要犯罪呢?看電影的時候,無論銀幕上的斗爭多激烈,我心里仍然有一份踏實感:別看壞蛋現(xiàn)在鬧得兇,正義終將戰(zhàn)勝邪惡,好人最后一定會勝利的!

  長大一些以后明白了:世上的人要是都像我這么想,這個世界該多太平??!

  又長大一些之后明白了:很多事情,你說它是正義還是邪惡,你說它是對還是錯,實在太難搞清了。就算世上的人真都像我小時候那么想,這世界一樣不會太平。

  孟子不是傻瓜,老先生走南闖北一輩子,學(xué)問極大,閱歷極深,到頭來壯志未酬,也要感嘆天命,看來再強(qiáng)的人,也有無助和無奈的時候。

  那么,無助了,無奈了,怎么辦?其實呢,怨天尤人也未嘗不是個辦法,孟子這段話要是細(xì)細(xì)體會,多少是有那么一點兒"怨天"的意思的。過分壓抑會導(dǎo)致心理疾病,那就得去看心理醫(yī)生,不過,要是看心理醫(yī)生的費用太高,罵罵老天爺或許是個簡便而便宜的法子,反正人家老天爺那么高的身份也不會跟凡人計較的。

  孟子的歷史周期說前面已經(jīng)提到過一些。他這說法其實很模糊的,你也不知道他這理論是怎么來的,又是怎么被驗證的,有時候我甚至?xí)岩伤先思沂遣皇请S口一說,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罷了?

  但有一個有意思的地方是:孟子理論中有很多地方都帶著"五"。前文講過荀子批評孟子"搞出什么'五行'之類的怪調(diào)調(diào)",我說后人一般認(rèn)為這"五行"就是"五常",但相反的看法也是音量很大的,說這"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再根據(jù)孟子一貫的五百年來、五百年去的歷史周期說等等,認(rèn)為孟子雖然從沒提過"金、木、水、火、土"這類的話,但他確實是持有五行系統(tǒng)輪回演化的觀點的。郭沫若就是持這種看法的。

  --有沒有人問問我是怎么看的?呵呵,我沒看法,一點兒看法都沒有,我只是人云亦云、鸚鵡學(xué)舌,給大家介紹介紹罷了。@不過呢,1993年出土的郭店楚簡是郭沫若沒看到的,這里有一篇子思的《五行》,是說"仁、義、禮、智、圣",是謂儒家的"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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