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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jié) 鄭成功的開始經(jīng)營臺灣和病卒

南明史 作者:顧誠


  收復臺灣以后,鄭成功改臺灣城為東都,開始了把臺、澎經(jīng)營為抗清基地的緊張活動。他親自帶領何斌、馬信、楊祥、肖拱宸等人巡視新港、目加溜灣、肖壟、麻豆、大目降、大武垅、他里霧、半線等地?!耙娖渫恋仄教垢辔帧?,適合屯田養(yǎng)兵。當時臺灣地廣人稀,高山族同胞“計口而種,不貪盈余”,土地利用率很低,便于移民墾荒。在視察過程中,各處高山族同胞列隊歡迎,更使他感到民風淳樸。他對高山族同胞“賜以煙、布,慰以好言”,嚴禁部卒侵犯他們的利益。視察歸來以后,鄭成功立即召集各提督、鎮(zhèn)將和參軍議事,在會上說:“大凡治家治國,以食為先。茍家無食,雖親如父子夫婦,亦難以和其家;茍國無食,雖有忠君愛國之士,亦難以治其國。今上托皇天重庇,下賴諸君之力,得有此土。然計食之者眾,作之者寡,倘餉一告匱,而師不宿飽,其欲興邦固國恐亦難矣。故昨日躬身踏勘,揆審情形,細觀土地,甚是膏腴。當效寓兵于農(nóng)之法,庶可餉無匱,兵多糧足,然后靜觀釁隙而進取?!苯又岢鼍唧w部署:“留勇衛(wèi)、侍衛(wèi)二旅以守安平鎮(zhèn)、承天二處。其余諸鎮(zhèn),按鎮(zhèn)分地,按地開荒。日以什一者了望,相連接應,輪流造更。是無閑丁,亦無逸民。插竹為社,斬茅為屋。圍生牛教之以犁,使野無曠土,而軍有余糧。其火兵則無貼田,如正丁出伍,貼田補入可也。其鄉(xiāng)仍曰‘社’,不必易;其畝亦曰‘甲’,以便耕。一甲三十一戈二尺五寸,一戈東西南北四至長一丈二尺五寸。今歸版圖,亦以此為則,照三年開墾,然后定其上、中、下則,以立賦稅。但此三年內(nèi),收成者借十分之三,以供正用。農(nóng)隙,則訓以武事;有警,則荷戈以戰(zhàn);無警,則負耒以耕。寓兵于農(nóng)之意如此?!雹僭谂_各鎮(zhèn)當即遵命領兵前往指定地方開荒屯種。鄭成功還“首崇文廟,次葺祠宮。歲修禋祀,時奉壇祀”②,加強文化建設。

  為了促進開發(fā),加固根本,鄭成功命令把將士和官員的家屬送來臺灣。這本來是一件好事,鄭成功未免操之過急。在擊敗達素等統(tǒng)率進犯金、廈的清軍以后,大陸沿海島嶼的局勢比較穩(wěn)定,收復臺灣以后完全可以隨著墾荒、建屋等開發(fā)過程的進展,鼓勵將士和文官把家屬逐步遷來臺灣。開辟階段,條件艱苦,對將士也應予以更多的關(guān)懷。鄭成功急于求成,立令過嚴,“犯者雖親信無赦”。大將馬信建議“立國之初,宜用寬典”。鄭成功卻堅持己見,回答道:“立國之初,法貴于嚴,庶不至流弊。俾后之守者,自易治耳?!雹蹜敵姓J,鄭成功面臨緊迫的糧餉問題,不得不嚴加督責,但在許多方面一意孤行,造成嚴重惡果。史料記載:“以各社田土分水陸諸提鎮(zhèn),令各搬其家眷至東都居住,兵士俱令屯墾。初至,水土不服,瘴癘大作,病者十之七八,死者甚眾。加以用法嚴峻,果于誅殺;府尹楊朝棟以其用小斗散糧,殺其一家;又殺萬年縣祝敬,家屬發(fā)配。于是人心惶惶,諸將解體?!雹堋罢?,賜姓嚴諭搬眷,鄭泰、洪旭、黃旭等皆不欲行。于是,不發(fā)一船至臺灣;而差船來吊監(jiān)紀洪初辟等十人分管番社,皆留住不遣。海上信息隔絕?!雹贄畛瘲?、祝敬用小斗散糧未必是私克入己,很可能是存糧不足,即便罪有應得,也不該牽及家小。至于強令駐守大陸沿海島嶼將士把家屬送到臺灣,則帶有人質(zhì)性質(zhì),意在防止諸將士叛投清方。這同明太祖朱元璋留諸將家屬于京師、清廷命文武大員以子弟入宮為侍衛(wèi)相似,是企圖以親屬的安危來維系下級的忠貞,本不足取。何況,臺灣那時的荒涼景況還難以同明初南京、清初北京相比。硬行推行這一措施,勢必在一部分將士(特別是鎮(zhèn)守金門、廈門、南澳等大陸沿海島嶼的將士)中引起抵觸。人心不平,訛言也隨之興起。有人流傳鎮(zhèn)守南澳的忠勇侯陳豹(即陳霸)因不愿送家眷入臺,已同清朝建藩于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通款投降。鄭成功沒有弄清真相,就輕率地下手諭給鄭經(jīng)和洪旭,令周全斌、杜輝、黃昌等帶領舟師去南澳平叛。陳豹無以自明,率部卒乘船往虎門向清方投降。②

  1661年(順治十八年)十月初三日,清廷見鄭成功毫無受撫之意,把拘禁中的鄭芝龍和他的兒子鄭世恩、鄭世蔭等全家十一口“照謀叛律族誅”①。消息傳到臺灣,鄭成功深感悲痛,盡管他對此早有思想準備,父親和無辜的弟弟、侄兒滿門抄斬畢竟不能無動于衷。

  1662年四月,林英從云南逃回,報告了永歷帝在緬甸被清軍俘虜,西南抗清武裝只剩下李定國率領的殘部退往邊境地區(qū)的消息。這意味著東、西遙相呼應的局勢已告結(jié)束,清廷將集中力量對付鄭軍。鄭成功弄巧成拙,內(nèi)心的悔恨可想而知。他的實力既不足以公開以隆武帝的繼承人同清廷逐鹿中原,只好繼續(xù)掛著沒有永歷帝的永歷招牌,僻處一隅。不少史籍把鄭成功說成是明朝的純臣,對他和他的繼承人存明朝“正朔”三十余年津津樂道。這種見解是比較膚淺的。對復明志士而言,永歷朝廷覆亡即已心灰意冷,極少數(shù)隨鄭成功赴臺的官紳、宗藩不過借此保住先世衣冠,幾乎沒有人把仍奉永歷年號的鄭氏集團作為復興明朝的希望。鄭成功一貫的思想是“東南之事我為政”,不奉近在咫尺的魯監(jiān)國而遙奉永歷,并不是由于朱由榔在血統(tǒng)上近于帝室,而是欣賞“天高皇帝遠”,江日升《臺灣外紀》記載鄭“經(jīng)承父例,總兵以下皆自委任,如公、侯、伯及提督,必修表請封,然后出印諭”(二二一頁)。所謂“修表請封,然后出印諭”不過是一種形式,等于左手寫報告,右手批準,恩威自操,何等愉快。自然,鄭成功除了尊帝虛禮以外,也真心實意地希望永歷朝廷能夠存在下去,這樣既可以借朝廷名義吸引東南復明勢力的支持,又可以利用永歷朝廷支撐于西南牽制清軍相當一部分主力。一廂情愿的如意算盤打得太精,結(jié)果事與愿違,使自己陷于進退失據(jù)的尷尬局面。飲下自己釀造的苦汁,無疑是導致鄭成功晚年心理失去平衡、舉動乖張的重要原因之一。

  鄭成功心中郁積的憂悶終于因為一件極小的事情像火山一樣爆發(fā)了。世子鄭經(jīng)留鎮(zhèn)廈門,同四弟的奶媽陳氏通奸生了一個兒子,這類事情在豪門大家中并不罕見。開初,鄭經(jīng)向父親報告侍妾生了個兒子,鄭成功因添孫高興,賞了一點銀物。不料,鄭經(jīng)的妻子是原兵部尚書唐顯悅的孫女,雖“端莊靜正,而不相得”。唐顯悅為孫女鳴不平,寫信給鄭成功大加非難,內(nèi)有“三父八母,乳母亦居其一。令郎狎而生子,不聞飭責,反加賞賚。此治家不正,安能治國乎?”①鄭成功正因復國無望積憤于心,唐顯悅只顧泄私忿危言聳聽,使成功“登時氣塞胸膛。立差都事黃毓持令箭并畫龍桶三、漆紅頭桶一,過金門與兄泰,同到廈門斬其妻董氏治家不嚴之罪,并其子經(jīng)與其所生孫、乳母陳氏”。黃廷、洪旭、陳輝、王秀奇等守金、廈諸將接令后大為震驚,力圖大事化小,和鄭泰、黃毓商議,采取折衷辦法,殺陳氏與所生嬰兒,諸將聯(lián)名上啟代董夫人及鄭經(jīng)請罪。取得董氏和鄭經(jīng)同意后,即按此辦理,由黃毓回臺復命。鄭成功堅持必須殺掉董夫人和鄭經(jīng),解下自己的佩劍讓黃毓到金門交鄭泰執(zhí)行。鄭泰無奈,只好把黃毓送到廈門向鄭經(jīng)說明事處兩難。鄭經(jīng)立即把黃毓拘禁起來,和金、廈文武官員商議對策。正在這時,蔡鳴雷從臺灣來搬家眷,鄭經(jīng)等向他探問消息,蔡鳴雷因為在臺灣有過失,怕受成功處罰,故意夸大其詞,說藩主發(fā)誓要除掉董夫人和鄭經(jīng),如果金、廈諸官拒不遵命就全部處斬,而且已有密諭給往南澳征陳豹的周全斌命他相機行事。金、廈文官武將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洪旭說:“世子,子也,不可以拒父;請將,臣也,不可以拒君。惟泰是兄,兄可以拒弟。凡取糧餉諸物,自當應付,若欲加兵,勢必御之?!编嵦┩夂螅闯弥苋笳髂习幕貜B門之機,將其拘捕,交援剿左鎮(zhèn)黃昌監(jiān)守。同時給鄭成功送去諸將公啟,啟本中有“報恩有日,候闕無期”的話,明確地表達了金、廈諸將聯(lián)合拒命的意思。鄭成功閱信后,心中憤悶已極。五月初一日,他已感不適,仍每天登將臺手持望遠鏡眺望澎湖方向有沒有船來。直到初八日,完全絕望,氣噎而死,享年三十八歲。①

  從1662年四月到六月,永歷帝(朱由榔)及其太子、鄭成功、李定國相繼離開人世,標志著南明復興最后一線希望的徹底幻滅。在這以后,鄭經(jīng)和堅持于夔東的抗清武裝雖然仍以永歷紀年,卻沒有多大號召力了。鄭經(jīng)繼承父業(yè)為經(jīng)營臺灣作出了重大貢獻,盡管他一直以復明相標榜,但他的功業(yè)顯然不適合納入南明史的范疇。

 ?、?江日升《臺灣外紀》第一六八——一六九頁。

 ?、?沈光文《臺灣賦》,出處見前。

  ③ 江日升《臺灣外紀》第一七○頁。

  ④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

  ①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又《臺灣外紀》亦云:“各島搬眷,俱遷延不前?!?

 ?、?《臺灣外紀》、《海上見聞錄》(定本)記陳豹降清在康熙元年三月;《清圣祖實錄》卷八記康熙二年二月“戊午,授投誠偽侯陳豹為慕化伯”。

 ?、?《清圣祖實錄》卷五?!睹髑迨妨稀范【帲谌?,第二五五頁,順治十八年九月二十四日《諭兵刑二部》中說:鄭芝龍“怙惡不悛,包藏異志,與其子成功潛通,教唆圖謀不軌,奸細往來,泄漏軍機等項事情,經(jīng)伊家人尹大器出首,究審各款俱實。如此負恩叛國重犯,不宜尚加監(jiān)候。”命議政王、貝勒、大臣、九卿、科道會議具奏。不到十天,鄭芝龍父子即被殺?!逗I弦娐勪洝吩疲嵆晒Α斑碁橥齻?,中夜悲泣,居常郁悒?!薄杜_灣外紀》作:“忽報其父芝龍兇信,功頓足擗踴,望北而哭曰:‘若聽兒言,何至殺身。然得以茍延今日者,亦不幸之幸也!’令文武官員各掛孝。”

 ?、?江日升《臺灣外紀》第一七二頁。

 ?、?主要依據(jù)江日升《臺灣外紀》,鄭成功病逝的日期在該書和《海上見聞錄》(定本)、《清圣祖實錄》中均作五月初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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