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商末周初楚國的建立

　　　　《史記·楚世家》：“周文王之時，季連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早）卒?！卞餍苁橇d姓季連部落酋長，在商衰周興時，審時度勢，率族及時投靠周文王，參加了滅商的斗爭，受到周王室的重視，給予“子”（商周時期，已實行公侯伯子男的班爵制度，以明確貴族的等級和方國部落的地位。此“子”，即周王室給予內(nèi)附有功的異族酋長的封號，和其他班爵封號一樣，是奴隸制國家的一種組織形式。）的封號，臣屬于周?！妒酚?middot;周本紀》亦載在周文王時，有“楚子”“往歸之”。這“楚子”也就是“子事文王”的鬻熊。《裴解》引劉向《別錄》記：“鬻子，名熊，封于楚?！彼裕餍苁浅淖钤缇喸煺?。楚人后來感念其功，把他與祝融一樣，作為祖先祭祀。《左傳·[亻喜]公二十六年》戴：“夔子不祀祝融與鬻熊，楚子讓之?！辟缡羌具B的別支，后來不祭祀祝融與鬻熊，楚人先譴責(zé)，后除滅。正因為鬻熊有如此崇高地位，所以關(guān)于他的傳說也很多。如《楚寶》戴：“鬻熊，……年九十始見于文王，王曰：‘噫，老矣?！髟唬骸钩疾东F逐鹿已老矣，若使坐策國事，臣年尚少?！耐跎浦?，遂以為師。”賈誼《新書》說，周文、武、成王三代都以鬻熊為師，問以國事。過三百余年，楚武王還為此自豪地說：“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保ā妒酚?middot;楚世家》。）鬻熊既是周文王之師，當(dāng)有許多言談軼事，故后又輯成《鬻子》一書傳世。《漢書·藝文志》就載有《鬻子》二十二篇，并加注說：“鬻子，名熊，為周師，自文王以下問焉，周封為始祖?！钡兰以从诔鄠麇餍苡质堑兰业南闰?qū)，《漢書·藝文志》就把他列為“道家”。這樣看來，鬻熊不僅是楚國的締造者，又是道家學(xué)說的開拓者，是楚國最早的政治家和思想家。

　　鬻熊死后，其后熊麗、熊狂仍處于周文、武王時期。到熊繹時，周成王“舉文、武勤勞之后嗣，而封熊繹于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姓，居丹陽”（同上。）熊繹與魯、衛(wèi)、晉、齊等姬姓國或姻親國一樣，“俱事成王”。周成王初立年幼，周公旦攝政，“管、蔡啟商，[甘/大/心]間王室”（《左傳·定公四年》），商紂子武庚勾結(jié)管、蔡，發(fā)動叛亂。周公果斷東征，歷時三年，最后取得了完全勝利。在此基礎(chǔ)上，又建侯衛(wèi)，營成周，鞏固了統(tǒng)治，使西周成為我國歷史上第三個中原強大的奴隸制王朝，并把奴隸制推向極盛階段。周王室就是在這一歷史背景下，再一次對鬻熊之后熊繹封于楚蠻之地，并有明確的姓和都城。所以有學(xué)者以為，此時才有“楚”這個正式的國號兼族名（張正明《楚文化史》。）從鬻熊至熊繹歷代居丹陽后，丹陽就成為楚人立國后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史記·孔子世家》記楚昭王時令尹子西語：“楚之祖封于周，號為子男五十里?！笨磥沓顺蹙拥り枺皇菑椡柚?，其后，即以此為立足點，向南推進，發(fā)展成為雄踞南方的泱泱大國。因此，一部楚國歷史與文化史的起點，應(yīng)從丹陽說起；而丹陽究在何處，也當(dāng)然就成為我國歷史上長期討論的熱點?！稘h書·地理志》謂丹陽屬今安徽當(dāng)涂境，《水經(jīng)注》即已否認，故此說已為后人所不取?！端?jīng)注》否定了此說后，稱今湖北秭歸為熊繹之始國，故丹陽在秭歸。另外，《史記·楚世家》集解引徐廣語、《左傳·桓公二年》正義引宋仲子語，謂丹陽在今湖北枝江。這兩種說法來源均較早，今天亦多有學(xué)者持此兩說。清人宋翔鳳在其著《過夜錄》卷九《楚鬻熊居丹陽·武王徒郢考》中，則首倡丹陽今河南淅川說。淅州在丹江之北，符合丹陽的地望。此說日漸盛行，今人從此說者甚多。張正明、喻宗漢依據(jù)古文獻記載和實地考察，進一步認為，鬻熊所居丹陽在今丹水之陽，熊麗所居丹陽在討睢山之間（《墨子·非攻下》：“昔者楚熊麗始討此睢山之間?！保唇窈蹦险木常芾[所居丹陽則在睢山與荊山（《左傳·昭公十二年》：“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保┲g，亦在南漳境，故他們認為，丹陽地望，實為異地同名（張正明、喻宗漢《熊繹所居丹陽考》（《楚學(xué)論叢》1990.9江漢論壇?？?。楚人南徙丹、淅一帶后，在商末周初期間，迫于商、周的壓力，是難以向東、向北、向西拓展的，只能向南推進，故從鬻熊至熊繹幾代，以故地丹陽為中心，沿丹、淅水南下至睢山、荊山一帶，進行開辟，是很符合楚人早期的行蹤的。地面擴大了，然熊繹都丹陽，仍有可能在淅川。事實上，今淅川發(fā)掘出了眾多的楚墓群，出土了很多文物，可見其地確為楚國早期的一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除上述各說外，還有學(xué)者認為，淅川是西周末至春秋初的都城，熊繹所居丹陽似當(dāng)在今陜西商縣的丹江河谷（石泉、徐德寬《楚都丹陽地望新探》（《江漢論壇》1982年第3期）。

　　《左傳·昭今十二年》記右尹子革答楚靈王語：“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奔，跋涉山川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薄蹲髠?middot;宣公十二年》記晉欒武子語：“楚自克庸以來，……訓(xùn)之以若敖、[蟲分]冒篳路藍縷以啟山林?！辈菝?、山林意近，故熊繹辟在荊山，實屬山林蠻荒之地。篳路，杜注：“柴車?！笨资瑁骸耙郧G竹織門謂之篳門，則篳路亦以荊竹編車，故謂篳路為柴車?！彼{縷，杜注：“敝衣”?！斗窖浴氛f：“楚謂凡人貧衣被丑敝為藍縷。”“篳路藍縷”，是說熊繹等先輩穿的是敝衣，坐的是柴車，帶領(lǐng)部眾在山林草莽之地辛勤開發(fā)，建國立業(yè)，充分顯示了楚人不畏艱苦，敢于與自然斗爭的精神。從鬻熊至熊繹幾代，隨著楚國的建立，楚族也就從氏族制進入到早期奴隸社會了。

　　楚人立國后，與中原諸侯一樣，必須按時述職進貢。上文說的“跋涉山川以事天子”，是說熊繹攜帶桃弧棘矢等地方特產(chǎn)，涉渡漢水、丹江，翻越秦嶺，風(fēng)塵仆仆，“以事天子”，奉承唯謹。楚人除貢桃弧棘矢外，還貢苞茅?！蹲髠?middot;[亻喜]公四年》記楚成王十六年時，齊桓公率中原諸國南下攻楚，理由之一是“爾貢苞茅不入，王祭不共（供），無以縮酒”。楚國馬上認錯，表示以后照常進貢就是了。苞茅，杜注：“包（苞），裹束也。茅，菁茅也。束矛而灌之以酒為縮酒?！笨s酒的“縮”字，《說文解字》作[艸/酉]，釋為“禮祭束茅加于裸圭，而灌[兇匕]酒，是為[艸/酉]，象神歆之也?！盵艸/酉]，從酉、草，酉即古酒字，草即茅，祭祀時，束茅而立，以酒自上澆下，其糟則留在茅中，酒汁漸漸滲透下去，狀神之所飲。這就是縮酒的儀式（縮酒之禮）。荊楚盛產(chǎn)茅，《禹貢》、《漢書·地理志》等就有“包匭菁茅”的記載。楚人居丹、淅至睢、荊山一帶后，可能就掌握了這種祭祀方法，后來則傳至中原地區(qū)?！吨芏Y·天官》說：“祭祀供蕭茅?！薄俄n非子·外儲說左上》說：“楚之菁茅不貢于天子三年矣?！彼?，周王室一直是依靠楚國進貢苞茅來進行祭祀的。

　　《國語·晉語八》：“昔成王盟諸侯于岐陽，楚為荊蠻，置茅[艸絕]，設(shè)望表，與鮮卑守燎，故不與盟?！表f昭注：“置，立也。[艸/絕]，謂束茅而立之，所以縮酒?！痹卺柮藭?，熊繹管理置茅縮酒，并與鮮卑酋長一起“守燎”，是無資格參加諸侯盟會的。這一方面說明熊繹地位之低下，另一方面也說明楚國不僅有進貢苞茅的義務(wù)，其國君還須親自主管縮酒儀式和“守燎”祭天。在政治上，楚國國君地位不高，在縮酒祭祀上卻享有特權(quán)。這可能與楚地獨產(chǎn)苞茅和楚人傳統(tǒng)的掌天人相通的職責(zé)有關(guān)。楚人對此亦極為重視，引以自豪。楚人姓羋，歷代楚國國君都冠以“熊”字，即以縮酒為職，以職為氏?！靶堋睆摹癧今]酉]”（見于楚器上，楚國國君（王）自稱“[今/酉]某，如湖北隨縣出土的楚王bo，銘文有“[今/酉]章”二字，安徽壽縣出土的楚王鼎，銘文有“[今/酉]肯”、“[今/酉][于/心]”等。），“[今/酉]”即“[艸/酉]”，[艸/酉]，像神飲酒；“[今/酉]”像人飲酒，是“[艸/酉]”的人格化，“熊讀入喻紐，[今/酉]讀入影紐，古清濁不分，于聲至近”（商承祚《壽縣新出土楚王鼎考釋》（《國風(fēng)》第4卷，第3期）。

　　[今/酉]、熊通假，后來一律把“[今/酉]”寫作“熊”字了（張正明《楚文化史》。）所以楚人姓羋氏熊，即以縮酒祭天（神）為氏。這在“天人合一”的氛圍下，楚人進貢苞茅、主管縮酒祭祀，是極其榮尊的職責(zé)。當(dāng)然，有學(xué)者以為楚人的圖騰是熊，故氏熊（持此說學(xué)者認為，楚人是黃帝之后，而黃帝據(jù)說有“六獸之師”，其中就有以熊和羆為圖騰的氏族部落，楚人可能就是以熊為圖騰崇拜的部落之一。羅香林在《中夏系統(tǒng)中之百越》一文中說：“楚人首領(lǐng)，世世冠以熊字，似熊為在楚人原所氏，亦即以熊為圖騰祖遺影?！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