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殷商民族
“殷商”一詞，是“殷”與“商”的合稱，并不是商民族對自己的稱號。他們是自稱為“商”，如對其晚期經(jīng)營很久的都城，后世都名之為殷墟，而甲骨卜辭中則記述商王出外田獵后返回都城為“入于商”。這個“商”就是殷墟，是《史記·項羽本紀(jì)》所記項羽與章邯期會洹水南的殷墟，這同甲骨出土地今之小屯村為洹水所圍繞的地望相一致，可見殷墟如據(jù)“名從主人”例應(yīng)稱之為商墟。不稱商而稱殷，本是來自周人。周之金文有“殷”字，從身、從殳。身即人之形，含義為人?！耙蟆惫抛x同“夷”、“衣”、“郼”音。因此周人稱殷如夷，《中庸》“一戎衣”即“殪爾殷”，注家說“衣讀如殷”；《呂氏春秋·慎大覽》“親郼如夏”，高誘注“郼讀如衣”。這都是各據(jù)不同方音寫成的異形同音字。周人既稱商之人為殷，故在《詩經(jīng)·大明》中出現(xiàn)了殷人與商人相混合的稱號，而有“自彼殷商”、“殷商之旅”等詞與句。
商民族出于東方?！对姟ど添灐ばB》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薄渡添灐肥撬螄灀P其先代的詩，記載了商人的古代傳說。玄鳥即燕子，可視為商的圖騰?！秴斡[·音初》說：“有娀氏有二佚（美）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隘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fā)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备咦⒄f：“天命燕降卵于有娀氏，女吞之生契。”《史記·殷本紀(jì)》說商族的祖先是契，契母簡狄是有娀氏之女，帝嚳次妃（按此為后來附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薄冻o·天問》也說：“簡狄在臺嚳何宜，玄烏致貽女何嘉？”可見簡狄傳說出自先秦舊籍?！妒酚洝吩兴?，不是漢人杜撰的。
《左傳·昭公十七年》載魯叔孫昭子問郯子，少昊（皞）氏以鳥名官之故，郯子說：“吾祖也，我知之。……我高祖少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jì)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鳳烏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爽鳩氏司寇也……?！睎|方歷法發(fā)達，很早就測定了二至二分，玄鳥氏就是主管此項工作的。《左傳·昭公二十年》載晏子與齊景公談到齊地的早期居民，說“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压檬弦蛑?，而后大公因之。”魯國的曲阜是少昊之虛，蒲姑是商的同盟部落，可知商的先祖是少昊部族之一，山東半島齊魯一帶是商民族早期活動的地方。
原始民族除商的先祖外，其他也有以鳥為圖騰，以鳥名官之制。如《魏書·官氏志》載元魏“法古純質(zhì)，官號多不依周、漢舊名，或取諸身，?；蛉≈T物，或以民事，皆擬遠古云鳥之義?！敝T曹走使謂之鳧鴨，取飛之迅疾；以伺察者為候官，謂之白鷺，取其延頸遠望?！滨r卑早期也有以鳥名官之制。鮮卑拓跋氏出于東北，可能與商民族同出一源。此義當(dāng)別為文論之。
許多東北民族都保存了始祖卵生的傳說。如《魏書·高句麗傳》說高麗出自夫余，先祖朱蒙（與鄒牟、東明、逢蒙都是一聲之轉(zhuǎn)），母河伯（黃河之神，即馮夷）女，夫余王將女幽閉于宮中，太陽照射而懷孕，生一卵，男孩破卵而出，就是朱蒙，長而善射。清代在輯安發(fā)現(xiàn)了高麗《廣開土好大王碑》稱：“惟昔始祖鄒牟，天帝之子，母河伯女，剖卵降生，生子有圣才?！睗M族也說他們的祖先是仙女佛庫倫吞了雀銜朱果而懷孕降生的（見《皇朝通志》卷一）。
商的母系，契母有娀氏女，名簡狄，此娀和狄即戎狄之戎狄，表明她可能屬于北方薦草中居的北方濊貉族。關(guān)于簡狄的傳說，說明東方民族與北方民族在外婚制的條件制約下才產(chǎn)生的事實。
《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說：“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服牛?！惫弊⒄f：“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遂殺其君綿臣也?！惫⑺鶕?jù)蓋出于汲冢竹書。有易即有狄，易牙或作狄牙，簡狄之狄或從易作逷，狄、易古音相通。仆牛即服牛，即用牛拉兩輪大車。《后漢書·東夷傳》講到高麗的本地居民馬韓“有牛馬而不知騎乘”，就是還不懂得服牛。
《天問》“說：“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于有扈，牧夫牛羊？”此所說與《山海經(jīng)》所載實為一事。有扈即有易，扈胡疊韻，或稱之為狄，或稱之為胡。胡狄皆古代北方異族（指文化言）之通稱。該即王亥，是季的兒子。王亥在卜辭又稱“高祖亥”。亥字或從鳥頭，或在旁邊再加手形，這正表現(xiàn)了以手操鳥之形。亥《殷本紀(jì)》作振，也是從手旁?！渡胶＝?jīng)》所謂“操鳥方食其頭”的說法是不對的。應(yīng)是表示以鳥為圖騰。
《天問》又說”恒秉季德，焉得乎仆牛？。……昏微遵跡，有狄不寧?！焙慵赐鹾悖娪诓忿o，不見于《殷本紀(jì)》。王恒與王亥為弟兄?；栉⒓瓷霞孜?，有狄即有易，也是講的同一故事?！秴问洗呵铩の鸸放c《世本·作篇》都說王亥作服牛，《世本》又說“相土作乘馬”。相土也是殷代先公之一。服牛、乘馬就是使牛馬拉車。
商族祖先在齊魯?shù)貐^(qū)的活動地域稱有穹，因山東半島為海水所環(huán)繞，它的范圍是有限的，故稱有穹。相土?xí)r期，力量遠達海外，《詩·商頌·長發(fā)》說“相土烈烈，海外有截”。海外指山東半島之外，亦即從“有穹”到“無穹”。“無穹”指北方廣遠之地?！蹲髠鳌ふ压辍份d“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左傳·襄公四年》載“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薄盁o終”即“無穹”。舊注說無終在河北玉田縣。《史記·趙世家》說趙武靈王“遂之代，北至無穹”。北方貉族以北，遼闊無邊，俱屬“無穹”之地。由上所述，可知商族力量遠達北方，可能越渤海而到東北境內(nèi)。
商族先公已使用兩輪大車，和西伯利亞一帶有了交往。伊尹是有莘氏之媵臣，莘即薪之古字，樹木為薪，西伯利亞是原始森林地帶，古代就稱居在這里的人為莘。古中國與西伯利亞的交通是暢通無阻的。西伯利亞和后來的匈奴也很早就使用兩輪大車，商族早期與他們交往，兩輪大車的使用究競孰先孰后，誰受誰的影響，一下還難于論定。
二 殷墟及其年代
殷墟是在考古發(fā)現(xiàn)的商城遺址中屬于晚期的都邑。據(jù)《竹書紀(jì)年》的記載，自從盤庚在此建都起，一直到紂覆滅為止，共歷二百七十三年之久再沒有徙都。殷人在此花費了將近三百來年的經(jīng)營，其經(jīng)濟、政治、文化建設(shè)的積累，必然也是深厚豐富的。因此對殷墟大量考古發(fā)掘及其出土文物的研究，便成為探索殷商歷史的重要基礎(chǔ)。
殷墟的“墟”字本作虛，為從虍從丘。丘，甲骨文作“●”，如前所述，是穴居現(xiàn)象，是復(fù)穴之上兩側(cè)可以出入之形。丘虛為古代傳說帝王之都，所以有太皞之虛，顓頊之虛，少昊之虛，軒轅之丘。所謂殷虛，就是殷人之都，即現(xiàn)在洹水旁之小屯村。殷虛之名，在秦漢之際以至六朝時代還是人們所共同認(rèn)識的。所以《史記。項羽本紀(jì)》載，項羽與章邯盟，“期洹水南殷虛上”?！端?jīng)注》：“洹水出山（太行），東逕殷虛北”。這個地方，大概可以說是東方的交通孔道。三國時代的曹魏，六朝時代的后趙、前燕都在這里建都的。根據(jù)記載，宋人在此地發(fā)現(xiàn)許多銅器，因為這里接近湯陰，所以宋人說河亶甲墓、上甲冢都在湯陽，《考古圖》、《博古圖》和《通考》都是這樣說的。
就甲骨文來說，它本身也證明小屯是殷虛。甲骨文中殷代帝王之名極多，這是內(nèi)證，是非常有力的、絕對可靠的記載。而且，卜辭記載田獵，總是說“入于商”，足以證明小屯是他們經(jīng)常居住的地方，從而也肯定了小屯殷虛的絕對年代。
殷虛之稱商，是因殷人以前居住的地方叫商，所以遷來小屯以后，地名也帶來了。例如殷人之后建立宋國，宋與商則為一音之轉(zhuǎn)。所以魯國娶了宋之女，也稱娶于商（“孝惠娶于商”，見《左傳·哀公二十七年》）。古代部族遷徙，用舊地名稱所居地，這在當(dāng)時地曠人稀，新地原來無名的情況下，是極其普遍的事，并不只殷一地是如此。如晉有故絳和新絳也是一例。殷虛的情況，雖然和上述的情況類似，但是并不完全一樣，因為殷虛在成為殷人都邑以前，已經(jīng)有殷的名字了，所以后來殷商并稱：“自彼殷商”（《詩·大明》）。周初的人，已經(jīng)是有這樣名稱了。
殷人的都邑，是經(jīng)過多次遷徙的。王靜安先生在《說自契至于成湯八遷》一文中，論證自契至于成湯，都邑遷徙過八次。這可以備一說，但不一定就是準(zhǔn)確的，應(yīng)該根據(jù)考古發(fā)掘來進一步研究。成湯以后五遷，張守節(jié)在《殷本紀(jì)》的《正義》中說：“湯自南亳遷西亳，仲丁遷隞，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盤庚渡河南居西亳，是五遷也”。這種都邑的遷徙，是因為農(nóng)業(yè)不發(fā)達，需要改變地理條件來維持生產(chǎn)。所以，成湯以前的八遷也可能只在幾個固定的地方往返耕種，而不是真正遷移了八個地方。從時間上來看，前八次遷徙所占的時間短，后五次遷徙所占的時間長，這說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有一些發(fā)展，用不著多遷徙來改變地理條件了。
殷人在殷虛住的時間是相當(dāng)久的，《史記·殷本紀(jì)》說：“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fù)居成湯之故居……帝武乙立，殷復(fù)去亳，徙河北”?！吨駮o(jì)年》謂“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七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紂時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據(jù)邯鄲及沙丘，皆為離宮別館”。“七百”應(yīng)作“二百”。至“紂時稍大其邑”以下，可能不是《竹書紀(jì)年》的原文而是皇甫謐作《帝王世紀(jì)》時根據(jù)《竹書紀(jì)年》綜合敘述的?？梢?，殷人在其最后的京城住的時間是很久的。不再遷徙的原因可能因為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大發(fā)展了，國家力量強大，沒有遷移都城的必要。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史記》說盤庚遷亳是錯的，《盤庚篇》說遷殷是極重要的根據(jù)?！妒酚洝返腻e誤是來源于《書·序》?！稌ば颉吩票P庚五遷，始治亳殷。始治二字是《古文尚書》“始宅”二字所訛。
另一方面，甲骨和甲骨文本身也證明殷人在殷虛是居住得很久的。十萬片以上的甲骨堆積，要不是殷人長期居住在這里，是完全不可想像的。而且，從甲骨文的斷代來講，同樣也說明殷人在殷虛居住得很久。董作賓的《甲骨文斷代研究例》，分甲骨文為五期，后來他作《殷歷譜》也是如此的分法。他斷代的標(biāo)準(zhǔn)有世系、稱謂、貞人、書寫等例，如甲骨文有稱父庚、兄庚等的，就可以有根據(jù)認(rèn)為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就時代來說是以盤庚時期為最早。武丁時代的甲骨文，筆劃嚴(yán)整，字體大方，象征著當(dāng)時國力的強盛。由以上種種原因，可以證明殷虛是盤庚以至殷紂滅亡時二百多年中殷代的國都。
關(guān)于殷代總年數(shù)，現(xiàn)在還是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蹲髠鳌ば辍氛f殷商“載祀六百”?！稘h書·律歷志》引《世紀(jì)》：“自伐桀至武王伐紂，六百二十歲”。同篇又引殷歷曰：“當(dāng)周公五年，則為距伐桀四百五十八歲”，兩者是不一致的。根據(jù)《晉書·束皙傳》說《竹書紀(jì)年》所載：“夏年多殷”，這可以大致的得出一個概念。但是，夏代的總年數(shù)，也還是一個無法確定的數(shù)字?！妒酚洝は谋炯o(jì)集解》引《竹書紀(jì)年》說：夏代“有王與無王，用歲四百七十一年”（參考《太平御覽》卷83引《竹年紀(jì)年》）。而《殷本紀(jì)》引《竹書紀(jì)年》說：“湯滅夏以至于受，二十九王，用歲四百九十六年”（《史記·殷本紀(jì)集解》引《竹書紀(jì)年》）。這兩種說法，同樣出現(xiàn)在《竹書紀(jì)年》，同樣被裴骃引用，但殷年還是比夏年多，《束皙傳》說：“夏年多殷”，在這里就無法解釋了。關(guān)于殷代的年歷，還沒有可靠的記載或成熟了的研究成果。所以，殷代每一個帝王的在位年數(shù)，那就更無法確定了。
三 巫卜與甲骨
上個世紀(jì)末轟動世界的文化大發(fā)現(xiàn)，就是甲骨文字以及殷墟文物的發(fā)現(xiàn)。甲骨文字是巫卜貞人卜事或記事時刻于龜甲獸骨上的文字?！拔住奔坠俏淖鳌皑垺保ā逗稀?68），金文亦是如此（見齊巫姜簋）。甲骨文和金文許多都是象形字，但甲骨文和金文的巫字，究竟象什么呢？現(xiàn)在還沒有辦法確定?！墩f文》說：“能齋肅事神明也。在男曰覡，在女曰巫”。這是漢代人的說法?！墩f文》認(rèn)為男的叫覡，女的叫巫，但是后來不分男女都叫巫?！墩f文》說巫是以舞降神，這有幾分真實性。因為《楚辭·九歌》上記載降神的都是巫。古代的巫，大多數(shù)都是女的，這可能是母系社會的遺留。因為在母系社會時期，祭祀是由女的主持的。古代的人，由于生產(chǎn)水平、科學(xué)水平的限制，特別是由于統(tǒng)治階級利用迷信以統(tǒng)治人民的結(jié)果，他們都相信巫和巫術(shù)，《楚語》“絕地天通”，這是人類文化進步的結(jié)果。在“天地通”的時候，巫就是神，這種相當(dāng)原始的巫的信仰一直保存了許久。漢代各地有巫，如楚巫、晉巫，也有專門的河巫。滿洲、蒙古也有類似“巫”的薩滿?？偟恼f起來，巫是古代社會中的一個集團，他們掌握祭神、跳舞、醫(yī)療、文字等等宗教儀式和科學(xué)技術(shù)，他們是古代的有知識的人，卜就是由他們掌管著。
甲骨文占絕對多數(shù)的都是關(guān)于卜的記載，只有極少數(shù)是純粹記事的辭。所以甲骨又稱契文，又稱卜辭。契是卜以前的整治甲骨之事。卜，就是問神以決吉兇。又卜與筮是有區(qū)別的。筮是用草來預(yù)測吉兇，比起卜來，已經(jīng)有了相當(dāng)?shù)陌l(fā)展，有一定的例則可尋，已經(jīng)簡單多了，卜則純靠巫的臨時判斷。
卜是相當(dāng)原始的，許多歷史上和現(xiàn)存的少數(shù)民族，都有骨卜的習(xí)慣，他們用牛骨、羊骨、雞骨等來卜。殷代絕大多數(shù)是用牛骨和龜甲來卜的。卜的方法可以舉牛的肩胛骨為例。先把牛肩胛骨加以整治鑿鉆，然后用木炭火來燒，這叫燒或灼。燒了以后使牛肩胛骨上產(chǎn)生裂紋，根據(jù)裂紋由巫加以解釋而預(yù)決吉兇。這樣作了以后，把卜的日月和事項以及卜的人的名字都契刻在骨上。而且，往往在后來也把應(yīng)驗與否的記錄契刻在上面，這就成了現(xiàn)在十分寶貴的卜辭了。
卜字音的來源，就是取燒骨時的爆破聲，形的來源就是象骨的裂紋，裂紋有┝、┫、╞等形，在甲骨上表現(xiàn)得很清楚。概括來說，橫劃向上的一般是吉的，橫劃向下或歧出的一般表示是不好的，兇的。
骨卜是原始的，而龜卜則晚一些。龍山文化有牛卜骨，小屯早期也多用之。小屯的晚期，則多用龜甲來卜。用龜來卜，這是南方崇拜龜?shù)拿褡宓牧?xí)俗，殷人與這種民族結(jié)合，才使用龜來卜，因為，南方民族認(rèn)為龜是靈物。《禮運》篇以龍、鳳、龜、麟為四靈。戰(zhàn)國及漢代則以青龍、白虎、朱雀（鳳）、玄武（龜蛇）代表四方。中國一直到唐，還有用龜名人的如李龜年是也。
由于卜和記錄所卜之事及其驗否，都是巫人主持，所以，殷代的文字，可以說是為巫這個集團掌握了的。正如藏族的喇嘛掌握經(jīng)典和文字一樣。過去傳說倉頡造字，假定是事實，那么倉頡也就是當(dāng)時的卜人之一。因為文字不是一個人能創(chuàng)造的，而是一個相當(dāng)長的時代的產(chǎn)物，是一群人共同創(chuàng)造的。如卜字，這是掌握卜的巫人共同創(chuàng)造而且共同使用的，這是根據(jù)實踐而造出的字。其他如用字、骨字、兆字也都是如此?！坝谩弊旨孜慕鹞淖鳌啊簟?，從“◇”從“┣”，╠╡象牛肩胛骨。骨字從■，金文作◎，這是甲文“●”的變形，也象牛的肩胛骨的樣子。兆原應(yīng)作“▽”。卜的時候，常常正面卜一次，反面卜一次，把卜的事記在裂紋的旁邊，成“▌”形，這是一組卜辭，所以兆字有范圍的意思，篆文作“╫”是把甲文的兆字加以改變而寫錯了的。以上這些字如果不是卜人，他們怎能創(chuàng)造這些字呢。
甲骨上的字?jǐn)?shù)由幾個字、十幾個字到數(shù)十字不等，最多的有百余字的。有人說，商代已經(jīng)有了文學(xué)，這是可以肯定的。
與甲骨文同時存在的還有在玉器、骨器、陶器上面還保存了墨書的文字。字體是用毛筆書寫的，這也可說明蒙恬造筆的說法是完全靠不住的。
甲骨文和金文、大小篆、古文、隸書以及現(xiàn)在通行的漢字是一脈相傳下來的文字?？梢钥闯?，甲骨文字奠定了造字的原則和中國文字的整個系統(tǒng)，它還是可以認(rèn)識，可以讀出，可以使用的活文字。
四 殷代的世系
甲、乙、丙、丁……為日，子、丑、寅、卯……為辰，日為幹，辰為枝，見日之時為日，見星之時為辰，合幹枝以紀(jì)日如甲子、乙丑，即一日一夜為一天，干支就是幹枝省寫。殷人以日為名，有大甲、祖乙、外丙、武丁諸稱。實際上只有以干（幹）為名，而沒有用支（枝）的（王亥是例外）。《白虎通》云殷人以生日為名。《古史考》云夏殷之禮“死稱廟主，皆以帝名配之”。我認(rèn)為以生日為名可靠些。例如，受辛死于甲子日史有明文，他不以甲為名，就說明受辛稱辛是不以死日為名的。同時，要是以死日為名，豈不是在人死以前的幾十年里沒有人稱他這個名字？死后哪個又曉得這就是他呢？這不合于命名的意義。以生日為名，就完全免除了這種不合事理的情況之產(chǎn)生。
干只有十個，因此加以大、小、文、武、帝、祖等以示區(qū)別。這種加的字，一般不是原來就有的，而是后來尊稱的。甲骨文稱父某、兄某，只是相對的不固定的稱謂，稱祖甲、祖丁……也是如此，所不同的就是祖以上皆可以稱祖，不必即為子之子的孫輩的稱謂。所以，我們了解的《殷本紀(jì)》的完整世系，都應(yīng)該是殷商后期造成的分別名稱，而不是原來的狀況。由于名的產(chǎn)生和祭祀的隆重，我們推測殷人也可能產(chǎn)生諱名的習(xí)俗。少數(shù)民族中，傣族也有這種風(fēng)俗。他們生子之后，即以子名為名，如稱某某之父。周代稱這樣的名為字，如某某甫，甫就是父。
關(guān)于殷代世系的記載，見于《史記》的《殷本紀(jì)》和《三代世表》、《漢書》的《古今人表》、《世本》、《竹書紀(jì)年》和甲骨文等等。這里，我們根據(jù)《殷本紀(jì)》來加以研究。《殷本紀(jì)》排列的次序是這樣的。
（帝嚳）——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圉——冥——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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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 —報丁——報乙——報丙——主壬——主癸——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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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丁——太甲——沃丁
│—外丙 │
│—中壬 —太康——小甲
│—雍己
│—太戊——仲丁
│—外壬
│—河亶甲——祖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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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辛 │—陽甲
│沃甲——祖丁——│—盤庚
│南庚 │—小辛
│—小乙——武丁——祖庚
│祖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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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廩辛
│—庚丁——武乙——太丁——帝乙——帝辛
這個完整的世系，是不太可靠的，特別是成湯以前，更是如此。例如：振，《天問》作該，《世本》作核，《人表》作垓，而甲骨文作亥。微，《國語》作上甲微，甲骨文作上甲。報乙、報丁、報丙，甲骨文作☆、☆、☆，匚古方字，讀與報同。主壬、主癸，甲骨文作示壬，示癸，主也是示字之訛。而且，《殷本紀(jì)》所列世系，與甲骨文世系次序也有出入（前者報丁在前，后者報丁在報丙后）?？赡苓@些都是后世追述而有訛誤。現(xiàn)在研究起來，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所以存而不論。湯以后，建立了統(tǒng)一王朝和奴隸主的國家，子孫對于世系的保存較確，所以甲骨文與《殷本紀(jì)》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是甲骨文只記直系；而《殷本紀(jì)》卻注明了兄終弟及的情況。
成湯以后，研究起來相對的說是容易一些的。湯，《殷本紀(jì)》稱為天乙，卜辭作大乙或作唐，甲骨文的天字與大字是不分的。所以《多士》的天邑商，卜辭作大邑商。唐即湯，晉公[奠皿]唐字從易，《說文》唐古文作[口易]，也從易。唐湯古同屬陽部字，故得相通。從世系看得出來，湯以后，兄終弟及的很多。所以，過去的人都說：“商之繼統(tǒng)法，以弟及為主，而以子繼輔之，無弟然后傳子”。而父死子繼的嫡長繼承制則到周代才產(chǎn)生。這種意見，王靜安先生在《殷周制度論》中曾大加闡發(fā)，因此得到許多人的同意。要是仔細研究，這種說法是值得商榷的。
根據(jù)世系來看，除去湯以前和武乙以后，只有太甲（太宗）、祖乙（中宗）、武?。ǜ咦冢┤谑歉缸酉喑?。這個現(xiàn)象，應(yīng)該說是特例，這是基于政治原因而產(chǎn)生的。因為，他們在位的時間，國勢強大，在位又久，所以才能父子相承?！渡袝o逸》云：
昔在殷王中宗，嚴(yán)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祇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大小，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中宗在位七十五年，高宗在位五十九年，祖甲在位三十三年，可見他們在位的時間都很長久。這大概因為他們作得比較好，得到人民的擁護，而當(dāng)時的王位又是在貴族中推舉的，所以，他們在位的時間相當(dāng)長。
一般所謂殷代的兄終弟及，也是有問題的。例如，外壬、外丙，卜辭作卜壬、卜丙，這可能是當(dāng)時母系繼承還有濃厚的遺留，稱母系為外家，已見于《爾雅·釋親》篇，可能它有很悠久的歷史。由姊妹之子繼，必須經(jīng)過卜的決定。與此相對的，殷王有中丁、中壬等，可能這是父系繼承，中表之稱相屬甚晚（起于六朝），但中外是相對之詞，為了與母系繼承的“外”相區(qū)別，所以稱為“中”。
五 兄終弟及制與祖甲改制
兄終弟及的繼承制度，可能是氏族社會在父系繼承確立以前存在過的，后來殘留在殷代的。因為在父系確立父傳子以前，同一氏族的生產(chǎn)，都由年歲相差不遠的人共同管理，因此，后來產(chǎn)生了兄終弟及制。
保定南鄉(xiāng)出土的殷代三句兵，據(jù)王靜安先生說，這是“殷代北方侯國勒祖父兄之名于兵器以紀(jì)功者”，他的排列次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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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這里有著清楚的祖、父、子三輩的區(qū)分，他們是按照父系而排列的。而每一輩中，又有大、中、小的區(qū)別，可能是同輩中的不同集團，世系中稱大、中、小等，可能也是這樣形成的?！哆|史·外戚表》云“拔里二房，曰大父少父，乙室已有二房，曰大翁少翁”。大、少即大、小，可能與商代的情形極為相似。商代的兄終弟及制，應(yīng)該說不僅是帝位的遞傳，而實質(zhì)上是財產(chǎn)繼承的制度。財產(chǎn)傳給兄弟，雖然已經(jīng)不是母系而是父系的現(xiàn)象，但是，終究和嫡長子繼承制有著迥然的區(qū)別，所以，他們那時可能還是貴族選舉制，與遼的選舉制差不多。
殷代到了武丁時期，國勢極為強盛。孟子說，武丁時代，殷是很強盛的。由于國勢強盛，武丁以政治、婚姻關(guān)系，征服各部，過去有人說武丁封自己的許多妻子為侯的真實情況是如此，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如像周代的分封。由于武丁時代國勢強大，貢獻增多，因而改變兄終弟及制度。所以，自武丁以后，兄終弟及者少多了?！稛o逸》謂“乃或亮陰，三年不言”，有人說這是三年之喪的起始。要是如此，他與改變兄終弟及制是有密切關(guān)系的。
祖甲改制，是商代的轉(zhuǎn)折點，也是中國奴隸制社會崩潰的開始。
原來在氏族社會的末期，一個氏族之所以能征服其他氏族，是由于領(lǐng)導(dǎo)氏族的同輩兄弟共同生產(chǎn)，共同生活，團結(jié)成一個有力量的隊伍，當(dāng)然，這時是實行兄終弟及制的。后采傳子，兄弟就相對有所分散，因而氏族的力量就削弱了?！秶Z·周語》云“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就是說，祖甲改變了兄終弟及制而實行父死子繼制。所以，甲骨文的世系，都只祭直系，弄到天天要祭祀的地步。這是祖甲以后整齊世系的結(jié)果?！稛o逸》云：
自時厥后，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后，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立王”一詞又見于《大雅·桑柔》（“滅我立王”）。甲骨文又有“小王”之稱，疑即后世立太子的開始。王位的繼承，不由選舉而由王在生時預(yù)先建立。就是自祖甲改變兄終弟及的貴族選舉制以后，殷王都是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不像高宗、祖甲和“小人”一起參加過生產(chǎn)活動，多少知道一些現(xiàn)實的情況，而他們卻溺于淫樂，夭折者居多。這是“立王”的結(jié)果。
祖甲以后的“立王”，庚丁，甲骨文作康丁或康祖丁。按殷人以干支配合為名，庚、丁當(dāng)無兩干聯(lián)系為名之理，當(dāng)以甲骨文為是，《殷本紀(jì)》所載之庚丁，當(dāng)為康丁之訛。《殷本紀(jì)》所載之太丁，《竹書紀(jì)年》作文?。ㄒ嘧鞔蠖。?，卜辭稱文武丁。
即使祖甲改制，但到殷末執(zhí)行起來還是有相當(dāng)紛爭的。《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云：
紂之同母三人，其長曰微子啟，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紂也，甚少矣。紂母之生微子啟與中衍也，尚為妾，已而為妻而生紂，紂之父紂之母欲置微子啟以為太子。大夫據(jù)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紂故為后。
這傳說不一定是可靠的，但反映了繼立問題的一些矛盾。從《無逸》記載來看，已經(jīng)是父死子繼，立王的繼承制是確立了。
六 外婚制與宗法制度
祖甲改制，已經(jīng)形成宗法制，確立了父系，建立了大宗小宗。這可能是從氏族社會中的家長制發(fā)展來的，是和父系外婚制分不開的。但是，當(dāng)時是否完全外婚還值得研究。甲骨文有祖、父、子、孫四字，是父系的現(xiàn)象。同時，還有王族、子族、多子族等名詞?！蹲髠鳌ざü哪辍吩品拄敼砸竺窳澹簵l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饑氏、終葵氏。這都是殷代的一些氏族，因而，殷代有王族、子族、多子族等區(qū)別，也應(yīng)該是確切的。王族與子族是分開的。王有王族，子有子族，王與子不是同一族的，子族是尊貴的，所以后來春秋時代的人，多稱某某子。父子如不同族，是值得研究的。根據(jù)《無逸》說，在祖甲以前，王子是不在家里養(yǎng)的，祖甲以后，才在家里養(yǎng)。所以他說“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可見高宗還是參加勞動的。又說“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仍然是與其團體共同勞動。王、子不同族，是氏族制還有相當(dāng)大的部分存在，尚未向宗法制過渡時的情況。
當(dāng)其宗法相當(dāng)發(fā)達的時候，是絕對外婚，《禮記·大傳》“雖百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然也”，可見周以前并不是如此，夏、殷都不是絕對外婚。《禮記·大傳·正義》云，“殷人五世以后可以通婚”，故將殷法以問于周。又《喪服小記·正義》云：“殷無世系，六世而昏，故婦人有不知姓者，周則不然?！薄短接[》卷540引《禮外傳》云：“夏殷五世之后則通婚姻，周公制禮，百世不通。”《魏書·高祖紀(jì)》太和七年詔“是以夏殷不嫌一族之婚，周世始絕同姓之娶”。可見六朝人的認(rèn)識還是如此。《公羊傳·僖公二十五年》云“宋三世無大夫，三世內(nèi)娶也”。這也就是殷代同姓婚之遺留。
殷有五世之廟，故五世之后可以通婚?！秴问洗呵铩ぶI大》云：“《商書》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抖Y記·曲禮》云：“孫可以為王父尸，子不可以為父尸”，這都是部族內(nèi)婚，是婚級制的現(xiàn)象，是二半部族互為婚姻的現(xiàn)象。母系時代，父子不同族，后來雖然發(fā)展成父系，但是其婚級制仍然是存在的，所以父子仍然不同族。父子雖不同族，但因為是婚級制；所以祖孫同族，因之孫可以為王父尸。甲骨文云，“唯多生饗，唯多子饗”（《甲》380），多生是姊妹之子，多子是兄弟之子。這都是二半部族的現(xiàn)象。子本是幼童之稱，后來變生為甥，而以子為己子，是母系向父系過渡的現(xiàn)象。由于父子不同族，所以姊妹兄弟之子也不同族?！对姟胫骸钒压?、公姓、公族三者完全并列起來，這就是二半部族的現(xiàn)象?！洱R子仲姜镈》：“以保臺身”，“保余兄弟”，“保余子姓”。此處所謂子姓，即指兄弟之子。
過去談三族是指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也是說明三個不同的集團，他們是共財?shù)?，是宗法的形式之一，而不是小家庭?br/>
程瑤田《宗法小紀(jì)》云“宗之道，兄道也，以兄統(tǒng)弟，以弟事兄”。這是說得很確切的，他揭示了氏族殘遺的現(xiàn)象。大宗、小宗就是由這里變來的。小宗是固有的，大宗是后來增加的。小宗五世則遷，大宗百世不遷，就是說，他是百世不通婚姻。外婚制在男系以內(nèi)，不僅血統(tǒng)關(guān)系有聯(lián)系，而且，經(jīng)濟上有更密切的聯(lián)系，大宗和小宗都有共財?shù)臍堐E。這當(dāng)然也都是氏族的殘余，而且，拖得非常長久的。但是，越往后發(fā)展，財產(chǎn)的分化也越顯著，故有大宗作標(biāo)志，表示不通婚，以便抑制同族的分化。少數(shù)民族之中，有十二世以后通婚的。不通婚的這些現(xiàn)象，是一步步發(fā)展成了絕對外婚，因之產(chǎn)生了宗法。
姓，就是絕對外婚，宗法產(chǎn)生以后才有的。商代沒有姓，所謂當(dāng)時的子姓，就是子族。姓是不同氏族互通婚姻而產(chǎn)生的。因為，女子出嫁，必須帶姓去。
分封的出現(xiàn)是很晚的。氏族社會時期，兄弟必須共同生活，才能共同作戰(zhàn)，共同生產(chǎn)。后來，生產(chǎn)發(fā)展了，不再需要兄弟共同在一起也能生產(chǎn)、生活，造成了可以分封出去的前提，因之才有周代大量分封的事實出現(xiàn)。我們認(rèn)為這是封建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它與奴隸社會的集體勞役的意識形態(tài)根本不同。因為，封建社會的等級制是寶塔式的，這是封建社會中最突出的東西，是非常明顯的剝削形式。中國的等級制，雖然在商代末期，從祖甲以后已經(jīng)萌芽，有了一些痕跡，但是，發(fā)展到了周朝，才成了完整的系統(tǒng)。
中原地區(qū)的居民，有姓就表示當(dāng)時是絕對外婚，但是，四周少數(shù)民族的情況就有不同，他們不一定外婚，也不一定有姓?！妒酚洝ば倥珎鳌吩啤坝忻恢M而無姓字”。苗徭也是如此?！肚瓡吩苹缬忻麩o姓，東徭有族無姓。《漢書·匈奴傳》云“單于姓欒攣提氏”，這應(yīng)該是族，而不是姓?！段簳?，官氏志》太和十九年詔：“代人諸胄，先無姓族，……“比欲制定姓族，事多未就”?！吨軙の牡奂o(jì)》魏恭帝元年條：“魏氏之初，統(tǒng)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絕滅，至是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后，次功者為九十九姓后，所統(tǒng)軍人，亦改從其姓”。四周少數(shù)民族的姓與氏，最初多模仿漢人利用其原有的某種徽號而造成的?！督鹗贰ぷ谑冶硇颉吩疲骸敖鹑顺跗?，完顏十二部，其后皆以部為姓氏”。同姓不婚，四周民族也是沒有的。《金史·太祖紀(jì)》收國二年詔：“自收寧江州以后，同姓為婚者杖而離之”?？梢娫谶@以前，同姓是能通婚的?！缎绿茣つ闲U傳》云松外蠻其喪婚嫁不廢，亦不避同姓?！豆騻鳌吩瞥踔迡y（妹）。朝鮮、日本、安南、緬甸皇室都是內(nèi)婚?！冻r通史》云，高麗王室，以與近祖通婚為定制。可見，宗法是中國特殊的、適應(yīng)封建制的上層建筑?！稘h書·地理志》云：始桓公兄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于是令國中民家長女不得嫁，名曰巫兒，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民至今以為俗。
這件事又見《風(fēng)俗通》。我們以為巫兒似即家主，是母系社會之遺跡。這是古代原始社會遺留下來婚姻之遺俗，不可能是齊襄公一人淫亂所造成的。個人的私生活，不可能給予社會那樣深切的影響。
“殷商”一詞，是“殷”與“商”的合稱，并不是商民族對自己的稱號。他們是自稱為“商”，如對其晚期經(jīng)營很久的都城，后世都名之為殷墟，而甲骨卜辭中則記述商王出外田獵后返回都城為“入于商”。這個“商”就是殷墟，是《史記·項羽本紀(jì)》所記項羽與章邯期會洹水南的殷墟，這同甲骨出土地今之小屯村為洹水所圍繞的地望相一致，可見殷墟如據(jù)“名從主人”例應(yīng)稱之為商墟。不稱商而稱殷，本是來自周人。周之金文有“殷”字，從身、從殳。身即人之形，含義為人?！耙蟆惫抛x同“夷”、“衣”、“郼”音。因此周人稱殷如夷，《中庸》“一戎衣”即“殪爾殷”，注家說“衣讀如殷”；《呂氏春秋·慎大覽》“親郼如夏”，高誘注“郼讀如衣”。這都是各據(jù)不同方音寫成的異形同音字。周人既稱商之人為殷，故在《詩經(jīng)·大明》中出現(xiàn)了殷人與商人相混合的稱號，而有“自彼殷商”、“殷商之旅”等詞與句。
商民族出于東方?！对姟ど添灐ばB》說：“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薄渡添灐肥撬螄灀P其先代的詩，記載了商人的古代傳說。玄鳥即燕子，可視為商的圖騰?！秴斡[·音初》說：“有娀氏有二佚（美）女，為之九成之臺，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隘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fā)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备咦⒄f：“天命燕降卵于有娀氏，女吞之生契。”《史記·殷本紀(jì)》說商族的祖先是契，契母簡狄是有娀氏之女，帝嚳次妃（按此為后來附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薄冻o·天問》也說：“簡狄在臺嚳何宜，玄烏致貽女何嘉？”可見簡狄傳說出自先秦舊籍?！妒酚洝吩兴?，不是漢人杜撰的。
《左傳·昭公十七年》載魯叔孫昭子問郯子，少昊（皞）氏以鳥名官之故，郯子說：“吾祖也，我知之。……我高祖少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jì)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鳳烏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爽鳩氏司寇也……?！睎|方歷法發(fā)達，很早就測定了二至二分，玄鳥氏就是主管此項工作的。《左傳·昭公二十年》載晏子與齊景公談到齊地的早期居民，說“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压檬弦蛑?，而后大公因之。”魯國的曲阜是少昊之虛，蒲姑是商的同盟部落，可知商的先祖是少昊部族之一，山東半島齊魯一帶是商民族早期活動的地方。
原始民族除商的先祖外，其他也有以鳥為圖騰，以鳥名官之制。如《魏書·官氏志》載元魏“法古純質(zhì)，官號多不依周、漢舊名，或取諸身，?；蛉≈T物，或以民事，皆擬遠古云鳥之義?！敝T曹走使謂之鳧鴨，取飛之迅疾；以伺察者為候官，謂之白鷺，取其延頸遠望?！滨r卑早期也有以鳥名官之制。鮮卑拓跋氏出于東北，可能與商民族同出一源。此義當(dāng)別為文論之。
許多東北民族都保存了始祖卵生的傳說。如《魏書·高句麗傳》說高麗出自夫余，先祖朱蒙（與鄒牟、東明、逢蒙都是一聲之轉(zhuǎn)），母河伯（黃河之神，即馮夷）女，夫余王將女幽閉于宮中，太陽照射而懷孕，生一卵，男孩破卵而出，就是朱蒙，長而善射。清代在輯安發(fā)現(xiàn)了高麗《廣開土好大王碑》稱：“惟昔始祖鄒牟，天帝之子，母河伯女，剖卵降生，生子有圣才?！睗M族也說他們的祖先是仙女佛庫倫吞了雀銜朱果而懷孕降生的（見《皇朝通志》卷一）。
商的母系，契母有娀氏女，名簡狄，此娀和狄即戎狄之戎狄，表明她可能屬于北方薦草中居的北方濊貉族。關(guān)于簡狄的傳說，說明東方民族與北方民族在外婚制的條件制約下才產(chǎn)生的事實。
《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說：“有人曰王亥，兩手操鳥，方食其頭。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殺王亥，取服牛?！惫弊⒄f：“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遂殺其君綿臣也?！惫⑺鶕?jù)蓋出于汲冢竹書。有易即有狄，易牙或作狄牙，簡狄之狄或從易作逷，狄、易古音相通。仆牛即服牛，即用牛拉兩輪大車。《后漢書·東夷傳》講到高麗的本地居民馬韓“有牛馬而不知騎乘”，就是還不懂得服牛。
《天問》“說：“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于有扈，牧夫牛羊？”此所說與《山海經(jīng)》所載實為一事。有扈即有易，扈胡疊韻，或稱之為狄，或稱之為胡。胡狄皆古代北方異族（指文化言）之通稱。該即王亥，是季的兒子。王亥在卜辭又稱“高祖亥”。亥字或從鳥頭，或在旁邊再加手形，這正表現(xiàn)了以手操鳥之形。亥《殷本紀(jì)》作振，也是從手旁?！渡胶＝?jīng)》所謂“操鳥方食其頭”的說法是不對的。應(yīng)是表示以鳥為圖騰。
《天問》又說”恒秉季德，焉得乎仆牛？。……昏微遵跡，有狄不寧?！焙慵赐鹾悖娪诓忿o，不見于《殷本紀(jì)》。王恒與王亥為弟兄?；栉⒓瓷霞孜?，有狄即有易，也是講的同一故事?！秴问洗呵铩の鸸放c《世本·作篇》都說王亥作服牛，《世本》又說“相土作乘馬”。相土也是殷代先公之一。服牛、乘馬就是使牛馬拉車。
商族祖先在齊魯?shù)貐^(qū)的活動地域稱有穹，因山東半島為海水所環(huán)繞，它的范圍是有限的，故稱有穹。相土?xí)r期，力量遠達海外，《詩·商頌·長發(fā)》說“相土烈烈，海外有截”。海外指山東半島之外，亦即從“有穹”到“無穹”。“無穹”指北方廣遠之地?！蹲髠鳌ふ压辍份d“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左傳·襄公四年》載“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薄盁o終”即“無穹”。舊注說無終在河北玉田縣。《史記·趙世家》說趙武靈王“遂之代，北至無穹”。北方貉族以北，遼闊無邊，俱屬“無穹”之地。由上所述，可知商族力量遠達北方，可能越渤海而到東北境內(nèi)。
商族先公已使用兩輪大車，和西伯利亞一帶有了交往。伊尹是有莘氏之媵臣，莘即薪之古字，樹木為薪，西伯利亞是原始森林地帶，古代就稱居在這里的人為莘。古中國與西伯利亞的交通是暢通無阻的。西伯利亞和后來的匈奴也很早就使用兩輪大車，商族早期與他們交往，兩輪大車的使用究競孰先孰后，誰受誰的影響，一下還難于論定。
二 殷墟及其年代
殷墟是在考古發(fā)現(xiàn)的商城遺址中屬于晚期的都邑。據(jù)《竹書紀(jì)年》的記載，自從盤庚在此建都起，一直到紂覆滅為止，共歷二百七十三年之久再沒有徙都。殷人在此花費了將近三百來年的經(jīng)營，其經(jīng)濟、政治、文化建設(shè)的積累，必然也是深厚豐富的。因此對殷墟大量考古發(fā)掘及其出土文物的研究，便成為探索殷商歷史的重要基礎(chǔ)。
殷墟的“墟”字本作虛，為從虍從丘。丘，甲骨文作“●”，如前所述，是穴居現(xiàn)象，是復(fù)穴之上兩側(cè)可以出入之形。丘虛為古代傳說帝王之都，所以有太皞之虛，顓頊之虛，少昊之虛，軒轅之丘。所謂殷虛，就是殷人之都，即現(xiàn)在洹水旁之小屯村。殷虛之名，在秦漢之際以至六朝時代還是人們所共同認(rèn)識的。所以《史記。項羽本紀(jì)》載，項羽與章邯盟，“期洹水南殷虛上”?！端?jīng)注》：“洹水出山（太行），東逕殷虛北”。這個地方，大概可以說是東方的交通孔道。三國時代的曹魏，六朝時代的后趙、前燕都在這里建都的。根據(jù)記載，宋人在此地發(fā)現(xiàn)許多銅器，因為這里接近湯陰，所以宋人說河亶甲墓、上甲冢都在湯陽，《考古圖》、《博古圖》和《通考》都是這樣說的。
就甲骨文來說，它本身也證明小屯是殷虛。甲骨文中殷代帝王之名極多，這是內(nèi)證，是非常有力的、絕對可靠的記載。而且，卜辭記載田獵，總是說“入于商”，足以證明小屯是他們經(jīng)常居住的地方，從而也肯定了小屯殷虛的絕對年代。
殷虛之稱商，是因殷人以前居住的地方叫商，所以遷來小屯以后，地名也帶來了。例如殷人之后建立宋國，宋與商則為一音之轉(zhuǎn)。所以魯國娶了宋之女，也稱娶于商（“孝惠娶于商”，見《左傳·哀公二十七年》）。古代部族遷徙，用舊地名稱所居地，這在當(dāng)時地曠人稀，新地原來無名的情況下，是極其普遍的事，并不只殷一地是如此。如晉有故絳和新絳也是一例。殷虛的情況，雖然和上述的情況類似，但是并不完全一樣，因為殷虛在成為殷人都邑以前，已經(jīng)有殷的名字了，所以后來殷商并稱：“自彼殷商”（《詩·大明》）。周初的人，已經(jīng)是有這樣名稱了。
殷人的都邑，是經(jīng)過多次遷徙的。王靜安先生在《說自契至于成湯八遷》一文中，論證自契至于成湯，都邑遷徙過八次。這可以備一說，但不一定就是準(zhǔn)確的，應(yīng)該根據(jù)考古發(fā)掘來進一步研究。成湯以后五遷，張守節(jié)在《殷本紀(jì)》的《正義》中說：“湯自南亳遷西亳，仲丁遷隞，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盤庚渡河南居西亳，是五遷也”。這種都邑的遷徙，是因為農(nóng)業(yè)不發(fā)達，需要改變地理條件來維持生產(chǎn)。所以，成湯以前的八遷也可能只在幾個固定的地方往返耕種，而不是真正遷移了八個地方。從時間上來看，前八次遷徙所占的時間短，后五次遷徙所占的時間長，這說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有一些發(fā)展，用不著多遷徙來改變地理條件了。
殷人在殷虛住的時間是相當(dāng)久的，《史記·殷本紀(jì)》說：“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fù)居成湯之故居……帝武乙立，殷復(fù)去亳，徙河北”?！吨駮o(jì)年》謂“自盤庚徙殷，至紂之滅，七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紂時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據(jù)邯鄲及沙丘，皆為離宮別館”。“七百”應(yīng)作“二百”。至“紂時稍大其邑”以下，可能不是《竹書紀(jì)年》的原文而是皇甫謐作《帝王世紀(jì)》時根據(jù)《竹書紀(jì)年》綜合敘述的?？梢?，殷人在其最后的京城住的時間是很久的。不再遷徙的原因可能因為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大大發(fā)展了，國家力量強大，沒有遷移都城的必要。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史記》說盤庚遷亳是錯的，《盤庚篇》說遷殷是極重要的根據(jù)?！妒酚洝返腻e誤是來源于《書·序》?！稌ば颉吩票P庚五遷，始治亳殷。始治二字是《古文尚書》“始宅”二字所訛。
另一方面，甲骨和甲骨文本身也證明殷人在殷虛是居住得很久的。十萬片以上的甲骨堆積，要不是殷人長期居住在這里，是完全不可想像的。而且，從甲骨文的斷代來講，同樣也說明殷人在殷虛居住得很久。董作賓的《甲骨文斷代研究例》，分甲骨文為五期，后來他作《殷歷譜》也是如此的分法。他斷代的標(biāo)準(zhǔn)有世系、稱謂、貞人、書寫等例，如甲骨文有稱父庚、兄庚等的，就可以有根據(jù)認(rèn)為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就時代來說是以盤庚時期為最早。武丁時代的甲骨文，筆劃嚴(yán)整，字體大方，象征著當(dāng)時國力的強盛。由以上種種原因，可以證明殷虛是盤庚以至殷紂滅亡時二百多年中殷代的國都。
關(guān)于殷代總年數(shù)，現(xiàn)在還是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蹲髠鳌ば辍氛f殷商“載祀六百”?！稘h書·律歷志》引《世紀(jì)》：“自伐桀至武王伐紂，六百二十歲”。同篇又引殷歷曰：“當(dāng)周公五年，則為距伐桀四百五十八歲”，兩者是不一致的。根據(jù)《晉書·束皙傳》說《竹書紀(jì)年》所載：“夏年多殷”，這可以大致的得出一個概念。但是，夏代的總年數(shù)，也還是一個無法確定的數(shù)字?！妒酚洝は谋炯o(jì)集解》引《竹書紀(jì)年》說：夏代“有王與無王，用歲四百七十一年”（參考《太平御覽》卷83引《竹年紀(jì)年》）。而《殷本紀(jì)》引《竹書紀(jì)年》說：“湯滅夏以至于受，二十九王，用歲四百九十六年”（《史記·殷本紀(jì)集解》引《竹書紀(jì)年》）。這兩種說法，同樣出現(xiàn)在《竹書紀(jì)年》，同樣被裴骃引用，但殷年還是比夏年多，《束皙傳》說：“夏年多殷”，在這里就無法解釋了。關(guān)于殷代的年歷，還沒有可靠的記載或成熟了的研究成果。所以，殷代每一個帝王的在位年數(shù)，那就更無法確定了。
三 巫卜與甲骨
上個世紀(jì)末轟動世界的文化大發(fā)現(xiàn)，就是甲骨文字以及殷墟文物的發(fā)現(xiàn)。甲骨文字是巫卜貞人卜事或記事時刻于龜甲獸骨上的文字?！拔住奔坠俏淖鳌皑垺保ā逗稀?68），金文亦是如此（見齊巫姜簋）。甲骨文和金文許多都是象形字，但甲骨文和金文的巫字，究竟象什么呢？現(xiàn)在還沒有辦法確定?！墩f文》說：“能齋肅事神明也。在男曰覡，在女曰巫”。這是漢代人的說法?！墩f文》認(rèn)為男的叫覡，女的叫巫，但是后來不分男女都叫巫?！墩f文》說巫是以舞降神，這有幾分真實性。因為《楚辭·九歌》上記載降神的都是巫。古代的巫，大多數(shù)都是女的，這可能是母系社會的遺留。因為在母系社會時期，祭祀是由女的主持的。古代的人，由于生產(chǎn)水平、科學(xué)水平的限制，特別是由于統(tǒng)治階級利用迷信以統(tǒng)治人民的結(jié)果，他們都相信巫和巫術(shù)，《楚語》“絕地天通”，這是人類文化進步的結(jié)果。在“天地通”的時候，巫就是神，這種相當(dāng)原始的巫的信仰一直保存了許久。漢代各地有巫，如楚巫、晉巫，也有專門的河巫。滿洲、蒙古也有類似“巫”的薩滿?？偟恼f起來，巫是古代社會中的一個集團，他們掌握祭神、跳舞、醫(yī)療、文字等等宗教儀式和科學(xué)技術(shù)，他們是古代的有知識的人，卜就是由他們掌管著。
甲骨文占絕對多數(shù)的都是關(guān)于卜的記載，只有極少數(shù)是純粹記事的辭。所以甲骨又稱契文，又稱卜辭。契是卜以前的整治甲骨之事。卜，就是問神以決吉兇。又卜與筮是有區(qū)別的。筮是用草來預(yù)測吉兇，比起卜來，已經(jīng)有了相當(dāng)?shù)陌l(fā)展，有一定的例則可尋，已經(jīng)簡單多了，卜則純靠巫的臨時判斷。
卜是相當(dāng)原始的，許多歷史上和現(xiàn)存的少數(shù)民族，都有骨卜的習(xí)慣，他們用牛骨、羊骨、雞骨等來卜。殷代絕大多數(shù)是用牛骨和龜甲來卜的。卜的方法可以舉牛的肩胛骨為例。先把牛肩胛骨加以整治鑿鉆，然后用木炭火來燒，這叫燒或灼。燒了以后使牛肩胛骨上產(chǎn)生裂紋，根據(jù)裂紋由巫加以解釋而預(yù)決吉兇。這樣作了以后，把卜的日月和事項以及卜的人的名字都契刻在骨上。而且，往往在后來也把應(yīng)驗與否的記錄契刻在上面，這就成了現(xiàn)在十分寶貴的卜辭了。
卜字音的來源，就是取燒骨時的爆破聲，形的來源就是象骨的裂紋，裂紋有┝、┫、╞等形，在甲骨上表現(xiàn)得很清楚。概括來說，橫劃向上的一般是吉的，橫劃向下或歧出的一般表示是不好的，兇的。
骨卜是原始的，而龜卜則晚一些。龍山文化有牛卜骨，小屯早期也多用之。小屯的晚期，則多用龜甲來卜。用龜來卜，這是南方崇拜龜?shù)拿褡宓牧?xí)俗，殷人與這種民族結(jié)合，才使用龜來卜，因為，南方民族認(rèn)為龜是靈物。《禮運》篇以龍、鳳、龜、麟為四靈。戰(zhàn)國及漢代則以青龍、白虎、朱雀（鳳）、玄武（龜蛇）代表四方。中國一直到唐，還有用龜名人的如李龜年是也。
由于卜和記錄所卜之事及其驗否，都是巫人主持，所以，殷代的文字，可以說是為巫這個集團掌握了的。正如藏族的喇嘛掌握經(jīng)典和文字一樣。過去傳說倉頡造字，假定是事實，那么倉頡也就是當(dāng)時的卜人之一。因為文字不是一個人能創(chuàng)造的，而是一個相當(dāng)長的時代的產(chǎn)物，是一群人共同創(chuàng)造的。如卜字，這是掌握卜的巫人共同創(chuàng)造而且共同使用的，這是根據(jù)實踐而造出的字。其他如用字、骨字、兆字也都是如此?！坝谩弊旨孜慕鹞淖鳌啊簟?，從“◇”從“┣”，╠╡象牛肩胛骨。骨字從■，金文作◎，這是甲文“●”的變形，也象牛的肩胛骨的樣子。兆原應(yīng)作“▽”。卜的時候，常常正面卜一次，反面卜一次，把卜的事記在裂紋的旁邊，成“▌”形，這是一組卜辭，所以兆字有范圍的意思，篆文作“╫”是把甲文的兆字加以改變而寫錯了的。以上這些字如果不是卜人，他們怎能創(chuàng)造這些字呢。
甲骨上的字?jǐn)?shù)由幾個字、十幾個字到數(shù)十字不等，最多的有百余字的。有人說，商代已經(jīng)有了文學(xué)，這是可以肯定的。
與甲骨文同時存在的還有在玉器、骨器、陶器上面還保存了墨書的文字。字體是用毛筆書寫的，這也可說明蒙恬造筆的說法是完全靠不住的。
甲骨文和金文、大小篆、古文、隸書以及現(xiàn)在通行的漢字是一脈相傳下來的文字?？梢钥闯?，甲骨文字奠定了造字的原則和中國文字的整個系統(tǒng)，它還是可以認(rèn)識，可以讀出，可以使用的活文字。
四 殷代的世系
甲、乙、丙、丁……為日，子、丑、寅、卯……為辰，日為幹，辰為枝，見日之時為日，見星之時為辰，合幹枝以紀(jì)日如甲子、乙丑，即一日一夜為一天，干支就是幹枝省寫。殷人以日為名，有大甲、祖乙、外丙、武丁諸稱。實際上只有以干（幹）為名，而沒有用支（枝）的（王亥是例外）。《白虎通》云殷人以生日為名。《古史考》云夏殷之禮“死稱廟主，皆以帝名配之”。我認(rèn)為以生日為名可靠些。例如，受辛死于甲子日史有明文，他不以甲為名，就說明受辛稱辛是不以死日為名的。同時，要是以死日為名，豈不是在人死以前的幾十年里沒有人稱他這個名字？死后哪個又曉得這就是他呢？這不合于命名的意義。以生日為名，就完全免除了這種不合事理的情況之產(chǎn)生。
干只有十個，因此加以大、小、文、武、帝、祖等以示區(qū)別。這種加的字，一般不是原來就有的，而是后來尊稱的。甲骨文稱父某、兄某，只是相對的不固定的稱謂，稱祖甲、祖丁……也是如此，所不同的就是祖以上皆可以稱祖，不必即為子之子的孫輩的稱謂。所以，我們了解的《殷本紀(jì)》的完整世系，都應(yīng)該是殷商后期造成的分別名稱，而不是原來的狀況。由于名的產(chǎn)生和祭祀的隆重，我們推測殷人也可能產(chǎn)生諱名的習(xí)俗。少數(shù)民族中，傣族也有這種風(fēng)俗。他們生子之后，即以子名為名，如稱某某之父。周代稱這樣的名為字，如某某甫，甫就是父。
關(guān)于殷代世系的記載，見于《史記》的《殷本紀(jì)》和《三代世表》、《漢書》的《古今人表》、《世本》、《竹書紀(jì)年》和甲骨文等等。這里，我們根據(jù)《殷本紀(jì)》來加以研究。《殷本紀(jì)》排列的次序是這樣的。
（帝嚳）——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圉——冥——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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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 —報丁——報乙——報丙——主壬——主癸——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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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丁——太甲——沃丁
│—外丙 │
│—中壬 —太康——小甲
│—雍己
│—太戊——仲丁
│—外壬
│—河亶甲——祖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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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辛 │—陽甲
│沃甲——祖丁——│—盤庚
│南庚 │—小辛
│—小乙——武丁——祖庚
│祖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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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廩辛
│—庚丁——武乙——太丁——帝乙——帝辛
這個完整的世系，是不太可靠的，特別是成湯以前，更是如此。例如：振，《天問》作該，《世本》作核，《人表》作垓，而甲骨文作亥。微，《國語》作上甲微，甲骨文作上甲。報乙、報丁、報丙，甲骨文作☆、☆、☆，匚古方字，讀與報同。主壬、主癸，甲骨文作示壬，示癸，主也是示字之訛。而且，《殷本紀(jì)》所列世系，與甲骨文世系次序也有出入（前者報丁在前，后者報丁在報丙后）?？赡苓@些都是后世追述而有訛誤。現(xiàn)在研究起來，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所以存而不論。湯以后，建立了統(tǒng)一王朝和奴隸主的國家，子孫對于世系的保存較確，所以甲骨文與《殷本紀(jì)》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是甲骨文只記直系；而《殷本紀(jì)》卻注明了兄終弟及的情況。
成湯以后，研究起來相對的說是容易一些的。湯，《殷本紀(jì)》稱為天乙，卜辭作大乙或作唐，甲骨文的天字與大字是不分的。所以《多士》的天邑商，卜辭作大邑商。唐即湯，晉公[奠皿]唐字從易，《說文》唐古文作[口易]，也從易。唐湯古同屬陽部字，故得相通。從世系看得出來，湯以后，兄終弟及的很多。所以，過去的人都說：“商之繼統(tǒng)法，以弟及為主，而以子繼輔之，無弟然后傳子”。而父死子繼的嫡長繼承制則到周代才產(chǎn)生。這種意見，王靜安先生在《殷周制度論》中曾大加闡發(fā)，因此得到許多人的同意。要是仔細研究，這種說法是值得商榷的。
根據(jù)世系來看，除去湯以前和武乙以后，只有太甲（太宗）、祖乙（中宗）、武?。ǜ咦冢┤谑歉缸酉喑?。這個現(xiàn)象，應(yīng)該說是特例，這是基于政治原因而產(chǎn)生的。因為，他們在位的時間，國勢強大，在位又久，所以才能父子相承?！渡袝o逸》云：
昔在殷王中宗，嚴(yán)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祇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大小，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
中宗在位七十五年，高宗在位五十九年，祖甲在位三十三年，可見他們在位的時間都很長久。這大概因為他們作得比較好，得到人民的擁護，而當(dāng)時的王位又是在貴族中推舉的，所以，他們在位的時間相當(dāng)長。
一般所謂殷代的兄終弟及，也是有問題的。例如，外壬、外丙，卜辭作卜壬、卜丙，這可能是當(dāng)時母系繼承還有濃厚的遺留，稱母系為外家，已見于《爾雅·釋親》篇，可能它有很悠久的歷史。由姊妹之子繼，必須經(jīng)過卜的決定。與此相對的，殷王有中丁、中壬等，可能這是父系繼承，中表之稱相屬甚晚（起于六朝），但中外是相對之詞，為了與母系繼承的“外”相區(qū)別，所以稱為“中”。
五 兄終弟及制與祖甲改制
兄終弟及的繼承制度，可能是氏族社會在父系繼承確立以前存在過的，后來殘留在殷代的。因為在父系確立父傳子以前，同一氏族的生產(chǎn)，都由年歲相差不遠的人共同管理，因此，后來產(chǎn)生了兄終弟及制。
保定南鄉(xiāng)出土的殷代三句兵，據(jù)王靜安先生說，這是“殷代北方侯國勒祖父兄之名于兵器以紀(jì)功者”，他的排列次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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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這里有著清楚的祖、父、子三輩的區(qū)分，他們是按照父系而排列的。而每一輩中，又有大、中、小的區(qū)別，可能是同輩中的不同集團，世系中稱大、中、小等，可能也是這樣形成的?！哆|史·外戚表》云“拔里二房，曰大父少父，乙室已有二房，曰大翁少翁”。大、少即大、小，可能與商代的情形極為相似。商代的兄終弟及制，應(yīng)該說不僅是帝位的遞傳，而實質(zhì)上是財產(chǎn)繼承的制度。財產(chǎn)傳給兄弟，雖然已經(jīng)不是母系而是父系的現(xiàn)象，但是，終究和嫡長子繼承制有著迥然的區(qū)別，所以，他們那時可能還是貴族選舉制，與遼的選舉制差不多。
殷代到了武丁時期，國勢極為強盛。孟子說，武丁時代，殷是很強盛的。由于國勢強盛，武丁以政治、婚姻關(guān)系，征服各部，過去有人說武丁封自己的許多妻子為侯的真實情況是如此，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如像周代的分封。由于武丁時代國勢強大，貢獻增多，因而改變兄終弟及制度。所以，自武丁以后，兄終弟及者少多了?！稛o逸》謂“乃或亮陰，三年不言”，有人說這是三年之喪的起始。要是如此，他與改變兄終弟及制是有密切關(guān)系的。
祖甲改制，是商代的轉(zhuǎn)折點，也是中國奴隸制社會崩潰的開始。
原來在氏族社會的末期，一個氏族之所以能征服其他氏族，是由于領(lǐng)導(dǎo)氏族的同輩兄弟共同生產(chǎn)，共同生活，團結(jié)成一個有力量的隊伍，當(dāng)然，這時是實行兄終弟及制的。后采傳子，兄弟就相對有所分散，因而氏族的力量就削弱了?！秶Z·周語》云“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就是說，祖甲改變了兄終弟及制而實行父死子繼制。所以，甲骨文的世系，都只祭直系，弄到天天要祭祀的地步。這是祖甲以后整齊世系的結(jié)果?！稛o逸》云：
自時厥后，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后，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立王”一詞又見于《大雅·桑柔》（“滅我立王”）。甲骨文又有“小王”之稱，疑即后世立太子的開始。王位的繼承，不由選舉而由王在生時預(yù)先建立。就是自祖甲改變兄終弟及的貴族選舉制以后，殷王都是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不像高宗、祖甲和“小人”一起參加過生產(chǎn)活動，多少知道一些現(xiàn)實的情況，而他們卻溺于淫樂，夭折者居多。這是“立王”的結(jié)果。
祖甲以后的“立王”，庚丁，甲骨文作康丁或康祖丁。按殷人以干支配合為名，庚、丁當(dāng)無兩干聯(lián)系為名之理，當(dāng)以甲骨文為是，《殷本紀(jì)》所載之庚丁，當(dāng)為康丁之訛。《殷本紀(jì)》所載之太丁，《竹書紀(jì)年》作文?。ㄒ嘧鞔蠖。?，卜辭稱文武丁。
即使祖甲改制，但到殷末執(zhí)行起來還是有相當(dāng)紛爭的。《呂氏春秋·當(dāng)務(wù)》云：
紂之同母三人，其長曰微子啟，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紂也，甚少矣。紂母之生微子啟與中衍也，尚為妾，已而為妻而生紂，紂之父紂之母欲置微子啟以為太子。大夫據(jù)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紂故為后。
這傳說不一定是可靠的，但反映了繼立問題的一些矛盾。從《無逸》記載來看，已經(jīng)是父死子繼，立王的繼承制是確立了。
六 外婚制與宗法制度
祖甲改制，已經(jīng)形成宗法制，確立了父系，建立了大宗小宗。這可能是從氏族社會中的家長制發(fā)展來的，是和父系外婚制分不開的。但是，當(dāng)時是否完全外婚還值得研究。甲骨文有祖、父、子、孫四字，是父系的現(xiàn)象。同時，還有王族、子族、多子族等名詞?！蹲髠鳌ざü哪辍吩品拄敼砸竺窳澹簵l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饑氏、終葵氏。這都是殷代的一些氏族，因而，殷代有王族、子族、多子族等區(qū)別，也應(yīng)該是確切的。王族與子族是分開的。王有王族，子有子族，王與子不是同一族的，子族是尊貴的，所以后來春秋時代的人，多稱某某子。父子如不同族，是值得研究的。根據(jù)《無逸》說，在祖甲以前，王子是不在家里養(yǎng)的，祖甲以后，才在家里養(yǎng)。所以他說“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可見高宗還是參加勞動的。又說“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仍然是與其團體共同勞動。王、子不同族，是氏族制還有相當(dāng)大的部分存在，尚未向宗法制過渡時的情況。
當(dāng)其宗法相當(dāng)發(fā)達的時候，是絕對外婚，《禮記·大傳》“雖百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然也”，可見周以前并不是如此，夏、殷都不是絕對外婚。《禮記·大傳·正義》云，“殷人五世以后可以通婚”，故將殷法以問于周。又《喪服小記·正義》云：“殷無世系，六世而昏，故婦人有不知姓者，周則不然?！薄短接[》卷540引《禮外傳》云：“夏殷五世之后則通婚姻，周公制禮，百世不通。”《魏書·高祖紀(jì)》太和七年詔“是以夏殷不嫌一族之婚，周世始絕同姓之娶”。可見六朝人的認(rèn)識還是如此。《公羊傳·僖公二十五年》云“宋三世無大夫，三世內(nèi)娶也”。這也就是殷代同姓婚之遺留。
殷有五世之廟，故五世之后可以通婚?！秴问洗呵铩ぶI大》云：“《商書》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抖Y記·曲禮》云：“孫可以為王父尸，子不可以為父尸”，這都是部族內(nèi)婚，是婚級制的現(xiàn)象，是二半部族互為婚姻的現(xiàn)象。母系時代，父子不同族，后來雖然發(fā)展成父系，但是其婚級制仍然是存在的，所以父子仍然不同族。父子雖不同族，但因為是婚級制；所以祖孫同族，因之孫可以為王父尸。甲骨文云，“唯多生饗，唯多子饗”（《甲》380），多生是姊妹之子，多子是兄弟之子。這都是二半部族的現(xiàn)象。子本是幼童之稱，后來變生為甥，而以子為己子，是母系向父系過渡的現(xiàn)象。由于父子不同族，所以姊妹兄弟之子也不同族?！对姟胫骸钒压?、公姓、公族三者完全并列起來，這就是二半部族的現(xiàn)象?！洱R子仲姜镈》：“以保臺身”，“保余兄弟”，“保余子姓”。此處所謂子姓，即指兄弟之子。
過去談三族是指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也是說明三個不同的集團，他們是共財?shù)?，是宗法的形式之一，而不是小家庭?br/>
程瑤田《宗法小紀(jì)》云“宗之道，兄道也，以兄統(tǒng)弟，以弟事兄”。這是說得很確切的，他揭示了氏族殘遺的現(xiàn)象。大宗、小宗就是由這里變來的。小宗是固有的，大宗是后來增加的。小宗五世則遷，大宗百世不遷，就是說，他是百世不通婚姻。外婚制在男系以內(nèi)，不僅血統(tǒng)關(guān)系有聯(lián)系，而且，經(jīng)濟上有更密切的聯(lián)系，大宗和小宗都有共財?shù)臍堐E。這當(dāng)然也都是氏族的殘余，而且，拖得非常長久的。但是，越往后發(fā)展，財產(chǎn)的分化也越顯著，故有大宗作標(biāo)志，表示不通婚，以便抑制同族的分化。少數(shù)民族之中，有十二世以后通婚的。不通婚的這些現(xiàn)象，是一步步發(fā)展成了絕對外婚，因之產(chǎn)生了宗法。
姓，就是絕對外婚，宗法產(chǎn)生以后才有的。商代沒有姓，所謂當(dāng)時的子姓，就是子族。姓是不同氏族互通婚姻而產(chǎn)生的。因為，女子出嫁，必須帶姓去。
分封的出現(xiàn)是很晚的。氏族社會時期，兄弟必須共同生活，才能共同作戰(zhàn)，共同生產(chǎn)。后來，生產(chǎn)發(fā)展了，不再需要兄弟共同在一起也能生產(chǎn)、生活，造成了可以分封出去的前提，因之才有周代大量分封的事實出現(xiàn)。我們認(rèn)為這是封建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它與奴隸社會的集體勞役的意識形態(tài)根本不同。因為，封建社會的等級制是寶塔式的，這是封建社會中最突出的東西，是非常明顯的剝削形式。中國的等級制，雖然在商代末期，從祖甲以后已經(jīng)萌芽，有了一些痕跡，但是，發(fā)展到了周朝，才成了完整的系統(tǒng)。
中原地區(qū)的居民，有姓就表示當(dāng)時是絕對外婚，但是，四周少數(shù)民族的情況就有不同，他們不一定外婚，也不一定有姓?！妒酚洝ば倥珎鳌吩啤坝忻恢M而無姓字”。苗徭也是如此?！肚瓡吩苹缬忻麩o姓，東徭有族無姓。《漢書·匈奴傳》云“單于姓欒攣提氏”，這應(yīng)該是族，而不是姓?！段簳?，官氏志》太和十九年詔：“代人諸胄，先無姓族，……“比欲制定姓族，事多未就”?！吨軙の牡奂o(jì)》魏恭帝元年條：“魏氏之初，統(tǒng)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絕滅，至是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后，次功者為九十九姓后，所統(tǒng)軍人，亦改從其姓”。四周少數(shù)民族的姓與氏，最初多模仿漢人利用其原有的某種徽號而造成的?！督鹗贰ぷ谑冶硇颉吩疲骸敖鹑顺跗?，完顏十二部，其后皆以部為姓氏”。同姓不婚，四周民族也是沒有的。《金史·太祖紀(jì)》收國二年詔：“自收寧江州以后，同姓為婚者杖而離之”?？梢娫谶@以前，同姓是能通婚的?！缎绿茣つ闲U傳》云松外蠻其喪婚嫁不廢，亦不避同姓?！豆騻鳌吩瞥踔迡y（妹）。朝鮮、日本、安南、緬甸皇室都是內(nèi)婚?！冻r通史》云，高麗王室，以與近祖通婚為定制。可見，宗法是中國特殊的、適應(yīng)封建制的上層建筑?！稘h書·地理志》云：始桓公兄襄公淫亂，姑姊妹不嫁，于是令國中民家長女不得嫁，名曰巫兒，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民至今以為俗。
這件事又見《風(fēng)俗通》。我們以為巫兒似即家主，是母系社會之遺跡。這是古代原始社會遺留下來婚姻之遺俗，不可能是齊襄公一人淫亂所造成的。個人的私生活，不可能給予社會那樣深切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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