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派出所所長和付國強是戰(zhàn)友,黑皮通過所長約付國強吃飯。付國強推門進來看見冷軍,轉身要走,所長上去拖住。付國強沉著臉坐下,冷軍替他倒?jié)M一杯酒。
“你不怕我抓你?”
“怕?!?/p>
“那你還約我吃飯?”
“你親人如果出事了,你會不會躲?”
“好,你把這瓶酒喝了我就吃你這頓飯?!?/p>
冷軍抓過瓶劍南春一口吹干。
飯局上黑皮塞給付國強一個信封,里面裝著五千塊錢,那時候警察的工資是兩百左右。
“什么意思?”付國強捏捏信封厚度,斜著眼看冷軍,冷軍低頭不說話。
“冷軍!我要幫你是敬重你有情有義,過了今天,你最好不要犯事,讓我遇見一樣銬你?!?/p>
信封甩到冷軍面前,濺起菜汁。
那天付國強沒有收錢,酒喝了很多。他心里有事兒,局里領導班子重組,老局長退休,看守所所長黃瑞云上任。飯店出來,黑皮把信封塞給所長,所長之前已經(jīng)收了一個信封,這個也沒推辭。
第二天駱子建從公安局走了出來,佝僂著背,臉是淡金色的那種白,手腕處一道傷痕血肉模糊。夏曉嵐撲上去一把抱住,泣不成聲,駱子建一陣咳嗽。雪花片片飄落,駱子建說:“下雪了?!卑籽╋w舞的城市,傳來零星的鞭炮聲,空氣里能聞見喜慶的氣味,很快會是除夕。
奶奶說:“小杰啊,你天天在外頭瘋,奶奶想你呀?!?/p>
張杰說:“奶奶,以后我回來住?!?/p>
駱子建家里兩間陰暗潮濕的平房,父母一間,小時候他和兩個姐姐住一間,廚房四家人合用,煙熏火燎。一條雜亂的小街就這樣伸進去,五顏六色的衣物在電線上滴著水,馬桶紅漆剝落,穿著睡衣的婦女嘩嘩地刷著,水花四濺。駱子建豎起衣領遠遠望著家門,母親站在門口水池前擇菜,偶爾伸直腰用手捶捶。母親生完駱子建后,月子里下了冷水,落下腰痛的毛病。父親坐在個小馬扎上銼一塊膠皮,面前一輛翻轉的自行車。那輛自行車是駱子建八歲時買的,全家人省吃儉用了大半年。自行車買回來那天,家里喜氣洋洋,父親一包大光榮,見人就發(fā)。車鈴清脆地響,鋼圈亮得晃眼,一朵大紅花扎了上去,駱子建坐在前杠上,就像一名檢閱千軍萬馬的將軍。弄堂掠過去了,街道掠過去了,田野里有大片的油菜花,一只白鷺撲棱著翅膀從稻田里飛起,駱子建咯咯地笑:“快點!騎快點!”父親伏下頭說:“兒子,等你討老婆了,我就送你這樣一輛永久!”胡碴兒硬硬地刮過駱子建的臉,煙草和肥皂混雜的氣味。自行車已經(jīng)斑駁破舊,父親也老了。兩個姐姐都在大集體棉紡廠上班,也許昨天上的是夜班,窗簾拉著,她們該是在睡覺。母親跨下水池臺階,腳一滑,駱子建心一緊,手做個扶的動作,母親撐著水池又站住了。水洼倒映,一條挺拔的身影,胸口繃帶纏繞,臉色是淡金色的那種白,倒影破碎,有淚珠滑落。駱子建沒有回家,他不愿這個樣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