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步凡無心聽他父親說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他的心思在米達文身上。但父親正說在興頭上,他也不想打斷老人家的話。現(xiàn)在父親訴說輝煌歷史終于告一段落,他急忙插話問:“爹,您當年在芙蓉鎮(zhèn)教書時是否有姓米的學生?”
“有,有一個叫米多的學生,因為名字起得特別,所以印象較深。”王明道雖然八十歲了,頭腦很清楚。他點了一支煙接著說:“我記得還有石為天、張問天、趙云天三個學生,平時都叫他們三天,其余的我就記不清了。你問這些干啥?”
王步凡按捺著心中的狂喜說:“爹,是這樣的,我聽說現(xiàn)在剛剛調來的縣委書記米達文可能是芙蓉鎮(zhèn)人,我想通過您的學生找米書記幫忙,能夠上班或者往上提一提。咱們去一趟芙蓉鎮(zhèn),碰碰運氣,看您當年的學生是否和他有關系,能不能幫上忙。您知道現(xiàn)在教師最難當,舒爽已經一年沒發(fā)工資,鄉(xiāng)干部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是一年沒發(fā)工資,連家庭都不能安定了?!蓖醪椒惨膊还芾系澇膳c否,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你呀,一直生性狂傲,自以為是,結果到處碰壁。顏回不二過,就是人家懂得修正自己,你身在官場就要學會尊上友下,圓滑處世,力戒狂傲,多學一點中庸之道。李白很有才華吧,什么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什么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最終就是失敗在狂傲上的。你在政治上很有前途,八個孩子我就對你寄的希望大,可是你最大的弱點就是狂傲。唉,教訓??!現(xiàn)在社會風氣已經到了這一步,當個副鄉(xiāng)長是沒什么出息,咱就去一趟芙蓉鎮(zhèn)碰碰運氣吧,不跑不送看來是不行了,縣委書記就不認識你他怎么可能提拔你?”說罷,老人顯得有些無奈。王步凡面對父親的責備無話可說,他見父親答應了,急忙到院中和樂思蜀商量,他知道樂思蜀是個熱心腸的人,性格豪爽,就是愛玩,尤其是愛去美容院按摩。“大頭,今天去給我辦件大事,找找縣委書記米達文老家的人,想再升一級,等老兄得志了,天天讓你泡在妓院里?!蓖醪椒残χ葮匪际窕卦?。
樂思蜀大笑了一陣子說:“得了吧,你一個副鄉(xiāng)毛連批條子的權力都沒有,別說泡妓女了。這樣吧,你這次肯定是去跑官的,跑成了對同學們也會有好處,我這幾年受盡了朝里沒人難當官的苦,連他媽的副科級都夠不上的人也敢訓我。好啦,這事我支持你,你這次跑官的開銷我包了,花三千五千我去找領導報銷。他們他媽的三萬五萬都敢報銷,很多條子還是經我的手,我報銷他媽的三千五千算個球!反正今天也沒事,老同學又沒用過車,還能不效勞?這是頭等大事,祝你王八成功?!蓖醪椒步袠匪际竦木b號“大頭”,樂思蜀則叫他的綽號“王八”。
王步凡聽樂思蜀這么一說,好像遇見了救星。說實在的,五千塊錢可是他和舒爽一年的工資??!這時他看著眼前的樂思蜀,似乎就是一尊救苦救難的活菩薩,要不是頭腦還清醒,他恨不得跪下三拜九叩。
說走就走,樂思蜀開著桑塔納車,王步凡和他父親坐在后邊,車飛馳般地出了村莊。一路上他們心中有事誰也不說話。
進了芙蓉鎮(zhèn),王明道決定先找到石為天或趙云天再說。他見一個老年人躺在路邊曬太陽,就下車走上前去問話:“請問老哥,你知道石為天、趙云天這兩個人嗎?”
“知道。石為天前年到閻王爺那里報到了,趙云天一家都在天野市住,三五年回來一次?!?老人并未細看王明道,很隨便地回答著。王明道臉上有些失望,在失望之余又問:“那么張問天還在不在?”王明道這時已經有些信心不足了。
那老漢抬起頭注視了一下王明道,眼睛有點發(fā)亮,“老哥這么面熟,你找張問天有啥事?你是……”
“我叫王明道,幾十年前在這里教過書,張問天是我的學生。”王明道長嘆一聲望著天空有些無奈。
“哎呀,你是王老師,我是您的學生李二川呀,您不記得我了?”說著話李二川從地上爬起來拉住王明道的手,親熱得像個孩子似的。其實王明道根本就記不起還有李二川這么個學生,但當然不能那么說,“咋不記得?那時你個頭高高的,身材瘦瘦的,學習很用功,像個小大人。只是時間太長,你們的變化太大,只記得姓名,人已經認不清了?!碑斈晖趺鞯涝谲饺劓?zhèn)教書時三十歲,現(xiàn)在已經八十歲了。
李二川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了花,老師在五十年后還記得他,并且還夸他當年學習很用功有后福,七十多歲的老漢也神采飛揚,高興得像個小學生。王步凡很佩服他老爹對人情世故的練達,無形之中老爹又給他上了很有意義的一課。
李二川拍拍身上的塵土,很熱情地說:“王老師,走,我引你去找張問天,他從鎮(zhèn)水利站退休后在家沒事?!?說話間已經來到張問天家門口,張問天正好坐在門口曬太陽。李二川老遠就喊起來:“問天,你看一看,王老師來了?”
張問天一眼就認出了王明道,迎上來拉住王明道的手,眼中含著熱淚說:“王老師,幾十年了,風風雨雨,歲月艱辛,學生也沒有去看望老師,沒想到王老師鶴發(fā)童顏,精神矍鑠,身體這么好。我很慚愧啊!”然后看著王步凡和樂思蜀問:“這兩位是?”
王明道急忙指著王步凡說:“這是我的次子叫步凡,那位是步凡的同學小樂,開車的?!?/p>
張問天急忙拉住王步凡的手說:“小弟一表人才,很像王老師年輕時的風度,前途不可限量啊?!苯又治兆匪际竦氖?,“小弟辛苦啦?!?/p>
王明道見到學生們有些感傷,只好用幾十年風云變幻,彼此過得都很艱辛的話,既是應酬別人,也是表白自己。
李二川打破僵局說:“問天,你陪王老師和兩位小弟說話,我去招呼咱們那幾個同學?!闭f罷慌慌張張地走了。王明道望著李二川的背影有點感動,眼睛也有些濕潤。
張問天把王明道他們讓進屋里坐下,他婆娘來倒了茶水,然后坐在張問天身邊。接下來便是拉些家常,王明道和張問天的話都有些沉重,最后王明道才說明來意。張問天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點點頭。當那婆娘聽說來人是孔廟鎮(zhèn)的,便說:“我哥哥在興隆高中教書,叫伊天生,興隆離孔廟很近的?!蓖醪椒灿行┏泽@,沒想到張問天的夫人竟是揚眉的姑姑,在他的印象中揚眉有兩個姑姑,一個在天西縣,一個在天南縣,怎么東南縣又冒出來個姑姑?也不便問她是不是從天西縣又嫁到東南縣的。那婆娘像是個好說話的女人,自我介紹說她一輩子嫁過三個男人,天西縣一個病死了。后來嫁給東南縣一個姓馬的木匠,又死了,后來就嫁給了張問天。并說她原先那個婆家的侄子在孔廟鎮(zhèn)當書記。不用說就是馬風。這時王步凡有點兒吃驚,看來昨天晚上陳孚跟他說的話全是真的。
這時李二川把七八個老頭召集來與王明道見了面。然后說:“王老師,你當年的學生也就剩這么幾個了,其余的不在了。”
王明道不免又發(fā)出一些人生苦短的慨嘆。王步凡從幾個老頭兒說話的神色就能看出,張問天是他們中間的核心人物。他看看表已是上午十一點半鐘,就望著張問天說:“你們看哪家飯店合適,今天中午我請客,讓我老爹和他的得意門生們好好敘敘舊。平時老爺子沒少念叨你們,現(xiàn)在你們師生終于見面了?!闭f罷這話,王步凡一陣心虛。他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五元錢,連包好煙也買不了。不過有樂思蜀在,不會讓他太難堪。
張問天執(zhí)意要讓大家在家中吃飯,眾人不肯。張問天道:“真不在家里吃飯就到外邊吧。我老伴的兩個女兒在鎮(zhèn)上開了個小酒店,咱們就去那里,今天我請客?!蓖醪椒惨姀垎柼煲寻言捳f到這份上,也不好再說什么,看了看父親,父親表情非常平靜,也沒有表什么態(tài),看樣子父親和他的這些學生的關系相當好。王步凡只好和父親隨他們一塊兒出門,在路上他悄悄拉了一下樂思蜀的衣襟,又輕輕地說:“咱們是來求人家辦事的,飯錢最好不要讓人家付。不過我今天,唉……”
樂思蜀點了點頭笑著說:“我就那么不懂規(guī)矩?放心吧,不會讓你出丑。誰不知道你家爽美人是理財高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