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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外交事務:朝鮮忍讓埋禍患

李鴻章全傳 作者:趙凡禹


清流健將張佩綸對李鴻章說:“能柔朝鮮而不能折日本,非盟主也。”李鴻章在朝鮮和日本問題上所扮演的正是這類角色。

朝鮮一直是中華帝國的藩屬國,同中國保持著良好的關系。清政府也一直重視朝鮮,因為朝鮮是距離北京最近的鄰國。如果朝鮮發(fā)生事變,直接影響著大清帝國的安危,正所謂唇齒相依,唇亡齒寒。

1868年,日本歷史上一名杰出的天皇——睦仁登基。睦仁就是中國人熟悉的日本明治天皇。明治天皇有著強烈的海外擴張傾向,就任伊始,他就宣稱要“開拓萬里之波濤,宣布國威于四方”。睦仁天皇所說的“四方”,最鄰近的是朝鮮、大清(當時最主要的是臺灣及澎湖列島地區(qū))。

當時,日本的國力還不足以與大清抗衡,因此,對大清帝國還不敢不敬。但對朝鮮,日本人的態(tài)度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首先,是所謂的“文交”。1868年年底,日本派出使臣帶著一份“國書”,興致勃勃地去朝鮮,一是向朝鮮人通報“日本內政改革情況;二是表示想建立友好邦交關系的愿望。

日本人的這種用意應該不壞,但在那份“國書”中,有一段話讓朝鮮人看了極不高興:“愛我皇上登極,更張綱紀,親裁萬機,欲大修鄰好而貴川之于我也,交誼已尚矣,宜益篤懇款,以歸永好,萬世不渝,是我皇上之誠意也?!?/p>

日本人稱,在明治天皇剛剛登極之際,舉國上下,百廢待興。明治天皇不顧日理萬機之疲困,念念不忘與鄰居各國重修友好關系,可見其對搞好鄰國關系的重視。日朝兩國的友情雖然已很不錯,但還應該更上一層樓。

日本人在這段話中,兩次提到他們的皇上。他們恐怕不知道,這就觸犯了朝鮮人那根最敏感的神經(jīng)。朝鮮政府一直比較守舊,他們除了承認大清國有皇上之外,其余大小諸國誰都不要在朝鮮人面前稱皇上。而且,日本人與朝鮮交往的文書中,一直沒有用過“我皇上”這個詞。這在朝鮮人看來,也是“有違舊例”的。因此,朝鮮人決定拒絕接受這份“國書”,也不愿意接待日本的使臣。

朝鮮人的這一舉動令日本人極其尷尬,通報內政改革情況,簡直成了自作多情,致使日本社會各界對朝鮮產(chǎn)生了一種怨恨:什么“有違舊例”?是不是有點不識抬舉?但對日本人的怒不可遏,朝鮮人一點也不含糊!朝鮮人不僅不怕打仗,而且常打勝仗:1866年,法國人借口朝鮮人反對傳教士傳播“文化”,挑起了與朝鮮的戰(zhàn)爭,但結果被朝鮮人打?。煌荒?,美國人也氣勢洶洶地想在朝鮮半島上搶得一塊立足之地,結果也被朝鮮人打退;此番小小日本——一個實力遠不如美國和法國的“蕞爾小邦”,朝鮮人哪把它放在眼里?

日本人碰了這一鼻子灰后,并沒有氣餒。在兩年后的1870年,日本先與大清政府搞“邦交正?;?,遣使修約——《中日修好條約》,約定“各以禮相待,不可稍有侵越,俾獲永久安全”。接著,日本人又派了一個名叫“佐田白茅”的外交官出使朝鮮,結果再次遭到朝鮮人的拒絕。

這一下,日本的面子算是被掃盡了。難道朝鮮人比大清國人還傲慢?部分日本人咽不下這口氣。

佐田回國之后,即向政府上書,稱朝鮮認為日本的“國書”出現(xiàn)“皇上”,即是對他們的不敬,難道日本人必須要“敬”他們?反之,他們對日本人的“不敬”就是應該的?佐田說,朝鮮人“知守不知攻,知己不知彼”,“固隨傲頑”,沒什么了不起,不用武力征服它,“則必不為我用也”,主張“征韓”,而且佐田還說,出兵“征韓”有利可圖,雖然發(fā)動戰(zhàn)爭需要經(jīng)費,但不出50天,這筆軍費就能奪回來。他認為朝鮮是個“金穴”,糧食也很多,“一舉拔之,征其人民與金谷”,實在是“富國強兵之策”!佐田還分析說,現(xiàn)在出兵朝鮮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認為,4年前法國和美國在朝鮮吃了敗仗,這兩個國家不會就此罷休,俄國人現(xiàn)在又把軍隊開到黑龍江口了,也想來吃朝鮮這塊肥肉;日本再不下手,這塊肥肉就會被別人叼走了。最后,佐田得出結論說:“滿清可交,朝鮮可伐,呂宋(今菲律賓)、臺灣可唾手而得?!?/p>

可見,以佐田為代表的日本強硬派不僅藐視朝鮮、呂宋,就連大清國也不放在眼里,他們毫無顧忌地談論著奪走臺灣的事。這是一種典型的“黷武主義”論調,在當時日本國內受到緩進派的嚴厲批評。

其次,日本人對待朝鮮的態(tài)度就是“武攻”。1875年9月20日,日本海軍少佐井上良馨帶領一艘軍艦駛至朝鮮江華島附近,在這里測量海口,以作戰(zhàn)備之需。

接著,日艦靠近江華島,放下小艇,準備派士兵去島上取淡水。這時,守衛(wèi)領海的朝鮮軍隊發(fā)現(xiàn)日艦已侵入朝鮮境內,并發(fā)射大炮,向日軍提出警告。日本人聽見炮聲,立即還擊,將岸上朝鮮人的炮臺擊毀,并沖上島嶼,攻城燒殺。朝鮮軍民傷亡慘重,但日本只有兩人受傷。這就是“江華島事件”。

日本蓄意制造江華島事件,就是“誘導朝鮮開化,使朝鮮屈服,并予吞并”的借口。

“江華島事件”發(fā)生后,日本軍艦很快回國,日本政府為此發(fā)布公報,稱日本軍艦在經(jīng)過朝鮮附近準備去大清時,遭到朝鮮人的突然襲擊,日本人準備登陸詢問原因,結果遭到朝鮮炮火更為猛烈的轟擊。日艦迫不得已,進行還擊,并于次日登陸,占領了朝鮮人的炮臺,繳獲了朝鮮人的器械,其間,兩名日本水兵受傷。

這一公報發(fā)表后,部分日本人再也忍不住怒氣了,呼吁日本立即出兵朝鮮。其中有個名叫“木戶孝允”的向政府遞交申請,要求自任使臣,前往朝鮮“探詢原因”。木戶孝允在申請中說:如今朝鮮人向日艦開炮,事實上,是已經(jīng)正式與日本人開戰(zhàn)了。但考慮到多種原因,日本人不便立即動武:朝鮮人一直奉行大清國的正朔——年號紀元與大清國一致,兩國關系如何,日本人暫不清楚,對“江華島事件”,日本人可以先派使臣赴大清詢問底細,將事件的始末詳細向大清政府作匯報,如果大清政府能本著朝鮮是其“邦屬”之國的意愿,“代我責罪”,批評朝鮮的行為,并責令其向日本帝國道歉,妥善處理好此事,那么,日本人可以適可而止;如果大清政府不愿意“居中代辦”,那么,日本就可以自行處理。怎么處理?首先是責成朝鮮承擔責任;如果朝鮮方拒不承擔責任,那么日本人定當問個水落石出,日本人應審時度勢,出兵一事,應慎重考慮。

木戶孝允的主張得到明治天皇的支持,并付諸實際。后木戶孝允因患病而未能成行,日本政府領事派遣另一名使臣赴朝鮮交涉此事。同時,派遣外務少輔森有禮赴大清,探詢大清態(tài)度。

1876年1月,森有禮到達北京,與總理衙門奕等進行洽談。當時雙方爭論的焦點是中朝宗主藩屬關系問題。森有禮斷言朝鮮之為中國屬國,“徒空名耳”,否認《中日修好條規(guī)》適用于朝鮮事務,企圖“在與朝鮮直接交涉之際,杜絕中國方面的干涉”。奕則表示“朝鮮為中國所屬之邦,與中國所屬之土有異,而其合于修好條規(guī)‘兩國所屬邦土不可稍有侵越’之言者則一?!弊?zhèn)津、保的李鴻章,密切地注視著中日會談,總理衙門也不時地“抄示往復議論朝鮮節(jié)略”。李鴻章認為日本對于朝鮮,以議和為名,實則備戰(zhàn),而朝鮮并“不愿議和,誠恐釁端已兆”。他既看到朝鮮“不足以敵日本”,《中日修好條規(guī)》無法束縛日本手腳,日本侵占朝鮮使中國“有唇亡齒寒之憂”,又不愿效法明朝李如松抗日援朝故事。他建議采取“息事寧人之計”,勸誘朝鮮忍辱負重,允許日本“通商往來”,以期“暫弭兵釁”,避免中國卷入糾紛。

1876年1月24日,李鴻章在保定會見了森有禮。森有禮專程拜訪李鴻章,是想“復申各說”,通過李鴻章影響總理衙門,打破談判僵局。李鴻章接見并宴請了森有禮。森有禮絮聒不休,聲稱“國家舉事,只看誰強,不必盡依著條約?!崩铠櫿箩樹h相對,指出“恃強違約,萬國公法所不許。”森有禮堅持強權的邏輯,而李鴻章卻迷信“萬國公法”,殊不知“萬國公法”并不能制止侵略者“恃強違約”。森有禮還否認朝鮮為中國“屬國”;李鴻章駁斥說:朝鮮“奉正朔,如何不是屬國”?他倆關于朝鮮是否中國“屬國”的爭論,其實質是西方殖民觀念與東方封貢觀念沖突的反映,是日本企圖排擠清朝勢力、打開侵略朝鮮的通路和清朝方面為維護宗藩關系、防止日本侵略朝鮮的斗爭。森有禮在“酒酣面熱”時,曾說“取了高麗有何益處?”李鴻章乘機對他曉以利害,并揮筆疾書“徒傷和氣,毫無利益”八個字送給他。森有禮再三央求李鴻章轉商總理衙門,設法勸說朝鮮接待日本使臣。事后,李鴻章果然不負所托,向總理衙門詳細地報告了與森有禮會談的情況,并建議“將奏請禮部轉行朝鮮一節(jié)作為收場,以示格外和好,藉答來意,而略緩其逞強黷武之心,更于大局有益?!?/p>

由此可見,李鴻章對于朝鮮,既抱住所謂宗主權不放,又對日本侵略采取“息事寧人之計”,其結果勢必引進日本侵略勢力,損害清朝的既得利益。

1876年2月,朝鮮見中國無心出力保護自己,于是和日本簽訂《江華條約》。在條約里,朝鮮同意開放口岸,日本則聲稱朝鮮是“自主之邦”,和日本享有平等的權利。清政府沒有對此發(fā)表疑義,日本暗自得意。

當時日本承認朝鮮為“自主之邦”,并非真正維護朝鮮獨立主權,而是企圖否定中朝的宗藩關系,開拓侵略朝鮮的道路。清朝統(tǒng)治者基于傳統(tǒng)觀念,以為只要朝鮮承認中國為宗主國,第三國承認與否無關大局,因而既未向日本抗議,又未詰問朝鮮。殊不知如果與第三國引起外交問題,那么第三國是否承認中朝宗藩關系,就會直接影響事態(tài)的發(fā)展了。此后,日本借口朝鮮為“自主之邦”,遇事與朝鮮直接談判,竭力排除中國的干涉,處心積慮地把侵略的觸角伸進朝鮮。

1881年6月,美國派薛斐爾來中國聯(lián)系和朝鮮簽立通商條約,找到李鴻章幫忙。李鴻章正擔心日本會借機侵略朝鮮,薛斐爾的出現(xiàn)讓他心中暗喜。如果美國和朝鮮簽約,就會牽制日本的行動。所以,李鴻章對于此事十分積極。

1882年,朝鮮和美國簽訂條約。此后不久,英、法、德、意也紛紛和朝鮮簽訂條約。除美國特派一人作為駐朝公使之外,列強皆任命駐華公使辦理與朝鮮的外交事務,這等于承認了朝鮮是中國的藩屬國。對于這樣的結果,李鴻章十分滿意。

1882年,李鴻章回家為母親辦理喪事期間,朝鮮發(fā)生“壬午兵變”。

日本侵略勢力在朝鮮的膨脹和朝鮮統(tǒng)治階級的禍國殃民政策,激起了朝鮮人民的憤怒反抗,加劇了朝鮮統(tǒng)治階級內部的爭權斗爭。1882年7月,京城侍衛(wèi)部隊聯(lián)合城市貧民發(fā)動起義,襲擊日本公使館,殺死幾個日本官員,并闖入王宮,閔妃化裝出逃。國王父親大院君李昰(shì)應乘機入宮,自稱國太公,出掌政權。史稱壬午兵變。壬午兵變發(fā)生后,日本采取以武力為后盾的談判方式,加緊侵略朝鮮。日本派出一支艦隊赴朝,企圖脅迫朝鮮政府答應“懲兇”、賠款、增開商埠、使館駐兵、割讓土地等無理要求。

中國和日本都迅速作出反應。李鴻章派出淮軍先于日本進駐朝鮮,日本也派出軍艦來到朝鮮。清政府擔心的是,朝鮮因為內部的動亂而導致日本有機可乘,所以采取軍事行動,幫助李熙恢復王位。日本由于晚來一步,沒能借機侵占朝鮮,心里十分懊惱。日本只好借機提出朝鮮賠償損失。朝鮮同意給日本賠償損失,并允許為維護安全,日本使館可以駐兵。

守孝百日的李鴻章回到天津,他深深感到日本對于朝鮮的威脅近在眼前,開始著手加強對朝鮮的控制。清政府與朝鮮簽訂新的條約,在朝鮮取得宗主國的諸多特權。此外,李鴻章還派兵駐扎朝鮮,并在很多方面給朝鮮以支持,希望能牢牢地把朝鮮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日本看到清政府在此次事件中的強硬態(tài)度和果斷措施,暫時收斂了對朝鮮的行動,轉而等待下一個合適的時機。日本人還對朝鮮要員鼓吹朝鮮應該獨立自主,應該放棄和中國的藩屬國關系。日本可以退還部分賠款,幫助朝鮮獨立。這樣,在朝鮮內部逐漸地形成了一股親日勢力,他們決定效仿日本,開始政治維新。

在日本人暗中支持下,1884年12月,朝鮮發(fā)生“甲申政變”。親日派的金玉均等人在日本兵的幫助下打入皇宮,劫持國王李熙,并準備另立幼主。在沒有得到李鴻章命令的情況下,駐朝鮮的幾位清軍事將領商量對策。在袁世凱提議下,清軍迅速采取行動。袁世凱帶領朝軍和清軍在三天之內打敗日軍,平定政變,李熙又回到王位。袁世凱在此次行動中的出色表現(xiàn),開始受到李鴻章的重視?!凹咨晔伦儭敝?,袁世凱向李鴻章建議說,應該抓住時機穩(wěn)穩(wěn)地控制朝鮮。具體辦法是對朝鮮設立“監(jiān)國”,并派重兵進入朝鮮,然后再和日本談判。袁還指出:日本并不比中國強,它敢于如此囂張是因為知道清政府懦弱,不敢開戰(zhàn)。如果我們強硬,日本就不敢造次。事情果然讓袁世凱說對了,日本人要求朝鮮賠償損失。當時,和法國開戰(zhàn)的福建水師在馬尾全軍覆沒,李鴻章和清政府對于朝鮮問題并沒有及時打擊日本囂張氣焰,而是息事寧人,任由朝鮮和日本簽訂了對日本賠禮的條約。

李鴻章的一味忍讓并沒有換取與日本帝國主義的和平共處,反而大大激起了他們的狂妄野心,李鴻章的忍讓讓他們感覺到清政府的軟弱無能和害怕打仗的弱點,于是在1885年2月派出伊藤博文來到中國,專門和李鴻章進行朝鮮問題的談判。在談判中,李鴻章同意:如果朝鮮發(fā)生事變,中日雙方如若派兵到朝鮮,一定要照會對方政府。這樣談判的結果,一方面是中國允許日本可以在朝鮮事變時派兵到朝鮮,另一方面是中國失去了只有宗主國才應有的派兵特權。伊藤博文為日本了解中國對朝軍事動向找到了最好的機會,為日本侵略中國做好了埋伏。在和伊藤博文的交往中,李鴻章感到伊藤博文并非等閑之輩,中國防范日本侵略十分必要。但是李鴻章沒有預想到在以后和日本的交往中,日本的狡詐多變遠甚于西方列強。這種耽于忍讓的錯誤認識與行為,實在是李鴻章“一生事業(yè)掃地無余”的源頭,它把李鴻章一次次逼進了人生的絕地。

1885年4月,李鴻章和伊藤博文簽訂了《天津條約》。條款大意是:“朝鮮再不是中國的附屬國,中日共管朝鮮大事”。這樣日本就獲得了隨時向朝鮮派兵的特權。此后,李鴻章把袁世凱派到朝鮮,加強對朝鮮的控制。袁世凱不負眾望,把朝鮮的政治局面控制得很牢,并在經(jīng)濟上給予朝鮮很多幫助。

1889年,美、德、俄等國先后與日本簽訂新約,放棄對日本的特權。1890年,英國也同意廢止英國在日本的領事裁判權。這時候的日本,經(jīng)濟發(fā)展很快,已經(jīng)成為新興的資本主義國家。它就要同列強一起,來爭奪中國這塊肥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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