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溫特小姐見面(5)

第十三個故事 作者:(英)戴安娜·賽特菲爾德


“我能在哪里找到有關(guān)這場火災(zāi)的公開記錄?”我問,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流露出憂慮的情緒。

“當(dāng)?shù)貓蠹垺!栋嗖锵闰?qū)報》?!?/p>

我點點頭,在拍紙簿上記錄下來,然后輕輕合上。

“不過,”她補(bǔ)充道,“我現(xiàn)在可以給你看另一種記錄。”

我揚起一條眉毛。

“走近點。”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前邁了一步,將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半。

她慢慢舉起她的右臂,向我伸出一只握緊的拳頭,拳頭的四分之三都戴滿了成爪形分布的珍貴寶石。她費力地將手轉(zhuǎn)過來,攤開手掌,仿佛是要給我一份藏在手心里的驚喜禮物。

但她的手里沒有禮物。令人驚訝的是手本身。

她的手掌一點也不像我所見過的其他手掌。她手心里發(fā)白的突起和紫色的溝壑,與我手指下面的粉色凸起和白色的凹槽一點也不像。她的手被火燒融,冷卻后變得面目全非,猶如一幅被熔漿永久改變的景色。她的手指無法全部展開,萎縮的疤痕組織使她的手變成了一只爪子。她的手心里布滿了縱橫交錯、層層疊加的疤痕,構(gòu)成了一個怪異的記號。這個符號位于她拳頭的最深處,因為它的位置如此之深,以至于在突然的一陣眩暈間,我還在想那些原本該在那兒的骨頭到哪里去了。這解釋了為何她的手腕和手之間關(guān)結(jié)看起來是如此奇怪,她的手仿佛是一塊掛在她手臂上的無生命的東西。那個記號是她手心里的一個圈,從它延伸出去,對于正常的手而言,原本應(yīng)該是大拇指底下的那塊肉,現(xiàn)在卻成了一根簡單的線條。

那個記號有點像字母Q,但是當(dāng)時,溫特小姐出人意料的痛苦的揭秘,讓我大感驚訝,所以沒有看清,而且這個記號仿佛是源自一門難以理解的失傳語言,讓我深感不安。

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手伸到背后去扶椅子。

“我很抱歉,”我聽見她說,“人們總是對自己身上的丑陋之處習(xí)以為常,而忘了它們在別人眼中會是什么樣子?!?/p>

我坐下來,視野邊緣的黑影才逐漸退去。

溫特小姐握起自己受損的手掌,轉(zhuǎn)過手腕,重新把戴滿珠寶的拳頭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握住它。

“很遺憾,你不想聽我的鬼故事,李小姐。”

“我下次再聽。”

我們的會面就此結(jié)束。

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我回想她寫給我的那封信。我過去從未見過那么不自然、寫得那么吃力的筆跡。我還以為是疾病造成的結(jié)果??赡苁顷P(guān)節(jié)炎?,F(xiàn)在我明白了。溫特小姐,在她的整個寫作生涯里,從第一本書開始,都是用左手寫的。

我的書房里掛著綠色的絲絨窗簾,墻壁上有一大攤淺金色的水漬。盡管房間里一片肅靜,我對它還挺滿意,因為寬大的木頭書桌和直立在窗戶下的樸素椅子緩和了屋內(nèi)的整體氣氛。我打開書桌上的燈,攤開我?guī)淼拇罅考垙?,拿出我的十二支鉛筆。鉛筆都是嶄新的:沒有削過的紅色圓柱體,我就是喜歡這樣開始一個新項目。從包里拿出的最后一件東西是卷筆刀。我像用老虎鉗一樣在書桌邊轉(zhuǎn)動卷筆刀,下面放著廢紙簍。

我一時沖動,爬上書桌,摸到精美的帷幔后面的窗簾桿。我的手指夠到窗簾頂端,摸到窗簾掛鉤和線圈。一個人幾乎無法完成這項工作——窗簾都是落地的長度,帶有內(nèi)襯,它們的重量猛地落到我的肩頭,差點把我壓倒。但是幾分鐘后,我還是先后將兩條窗簾折好,放進(jìn)櫥柜。我站在房間的中央,審視自己的工作成果。

窗戶是一大片黑色的玻璃,在它的中央,我那黯黑卻透明的鬼魂,正注視著我。她的世界與我的世界并沒有多大的不同:玻璃的另一面,印出一個書桌的模糊輪廓,遠(yuǎn)處擺著一把綴滿飾扣的扶手椅,椅子籠罩在一個落地?zé)羲渡涑龅墓鈺灷?。但是我的椅子是紅色的,她的則是灰色的;我的椅子擺在一塊印度地毯上,周圍是淺金色的墻壁,她的椅子則幽靈似地懸在一片無盡的模糊黑暗中,那片黑暗中還有像波浪一樣的東西在移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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