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溫特小姐見面(6)

第十三個故事 作者:(英)戴安娜·賽特菲爾德


我們一起收拾書桌,這是我們的一個小儀式。我們把一大堆紙分成一小疊、一小疊,并輕輕彈松每一疊紙。我們一支一支地削鉛筆,轉(zhuǎn)動卷筆刀的把手,看著長長的刨花卷曲著晃晃悠悠地掉進(jìn)下面的廢紙簍。削尖最后一支鉛筆后,我們沒有把它和其他鉛筆放在一起,而是握在手里。

“好了,”我對她說,“準(zhǔn)備就緒,可以工作了?!?/p>

她張開嘴巴,似乎在對我說話。我聽不見她在說什么。

我不會速記。在會面中,我只是簡單記下一些關(guān)鍵詞,寄希望于自己在會面后馬上補(bǔ)齊記錄,這些詞語足以讓我回憶起談話的內(nèi)容。從第一次會面看,這種做法的效果還不錯。我不時(shí)瞄一眼筆記本,然后在書寫紙的中間填上溫特小姐說的話,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她的形象,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舉手投足。很快,我便幾乎忘掉了筆記本的存在,溫特小姐仿佛就在我的腦袋里說話,我像是在聽寫。

我留出很寬的頁邊距。在紙左邊的空白處,我記錄下溫特小姐的舉止、表情和姿勢,它們似乎使她說的話更具深意。在右邊的空白處,我什么都沒有寫。以后重讀這些記錄時(shí),我會在這里填上自己的想法、評論和問題。

我覺得自己仿佛工作了好幾個小時(shí)。起身給自己弄一杯可可喝,但時(shí)間似乎停滯了,起身弄可可并沒有打斷我的創(chuàng)作思路;我回到書桌邊,重拾線索,仿佛不曾有過中斷。

“人們總是對自己身上的丑陋之處習(xí)以為常,而忘了它們在別人眼中會是什么樣子?!弊詈螅以诩垙埖闹虚g寫道,然后我在紙的左邊描寫了一下溫特小姐用另一只手護(hù)住受傷之手的樣子。

我在最后一行字下面劃了兩道線,伸了伸懶腰。在窗戶的另一邊,另一個我也在伸懶腰。她拿起筆尖已被寫鈍的鉛筆,一支一支地把它們削尖。

哈欠打了一半,她的臉開始發(fā)生變化。首先是額頭正中突然變模糊,像生了一個膿包。另一道痕跡出現(xiàn)在臉頰上,接著痕跡又出現(xiàn)在眼睛下面、鼻子上和嘴唇上。每出現(xiàn)一道新瑕疵,都伴有一聲悶響,一個越來越快的敲擊聲。幾秒鐘內(nèi),她的整張臉?biāo)坪蹙头纸饬恕?/p>

但那不是死亡的結(jié)果。只是下雨。期盼已久的雨。

我打開窗戶,淋濕自己的手,把雨水抹在眼睛和臉上。我打了個冷戰(zhàn)。該上床睡覺了。

我讓窗戶半開著聽雨,雨聲節(jié)奏平穩(wěn)、輕柔悅耳。我聽著雨聲,脫衣服,看書,睡覺。雨聲伴隨著我入夢,就像一臺沒調(diào)好的收音機(jī),整晚都在播放模糊的白噪音,隱約可以聽見一些外語和陌生的曲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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