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嗎?不。兩個女孩子不正常,也永遠不可能變正常。但是,夫人安慰自己,事已至此,雙胞胎就是雙胞胎,或許她們的奇怪只是自然而然。
當(dāng)然,所有“失去部分身體的人”都渴望成雙結(jié)對。不是雙胞胎的普通人,尋找他們的精神伴侶,選擇愛人,結(jié)婚成家。因為受到自身不完整的折磨,他們都努力成為一對人中的一方。在這方面,夫人與其他任何人都沒有什么不同。她也有自己的另一半:挖土約翰。
他們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一對。他們沒有結(jié)婚;甚至都不是情人關(guān)系。夫人比他大十二或十五歲,雖然還沒有老得足以做他的媽媽,沒錯,但是超出了他所想要找的老婆的年齡范疇。他們相遇的時候,她已經(jīng)到了不指望再嫁給誰的年紀。當(dāng)時,他正值盛年,期望結(jié)婚,不知怎么的卻沒結(jié)成。此外,一旦他開始與夫人一起工作,每天早晨和她一起喝茶,每天晚上坐在廚房的桌子前吃她做的晚飯,他就放棄了尋找年輕女伴的念頭。多一點想象力,他們或許能夠跨越各自的期望所設(shè)下的限制;他們或許會承認彼此之間的感覺:一種最深刻、最恭敬的愛情。在另一個時間,另一種文化下,他或許會向她求婚,她或許也會答應(yīng)。至少,我們可以想象在某個星期五的晚上,吃過魚和土豆泥、吃過水果派和奶油凍后,他可能會牽著她的手——或者她牽著他的手——他們可能會在害羞的沉默中一起上了她或他的床。但是這樣的想法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他們的腦子里。于是他們成了朋友,老夫老妻就常是這樣的狀況,他們享有彼此溫柔的忠誠,幸運地停留在激情的另一面,而不曾經(jīng)歷過激情。
他的名字是約翰·迪格,對不熟悉他的人,則是約翰·迪金斯。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擅長寫字的人,上學(xué)的年頭一結(jié)束(它們其實很快就過去了,因為他本就沒有上幾年學(xué)),他為了節(jié)省時間,便開始停用自己姓的最后幾個字母。姓的頭三個字母(Dig)似乎就綽綽有余了:相比完整的拼寫,頭三個字母甚至更簡潔、更準確地描述了他是誰、他干什么活,不是嗎?于是他把自己名字簽成“約翰·迪格”,對孩子們來說,他就成了“挖土約翰”Dig(迪格)在英語里是“掘、挖”的意思。。
他是一個充滿色彩的人。藍色的眼睛像兩塊遮在太陽前面的藍玻璃。白色的頭發(fā)直直地豎在他的腦袋頂上,像朝太陽生長的植物。當(dāng)他挖土?xí)r,臉頰就會因為用力而變成粉紅色。沒有人能像他那樣挖土。他打理花園別有一套,是參照月相的:月亮漸滿時,種下植物,根據(jù)月相變化的周期來測算時間。晚上,他凝視著圖表,計算做每件事的最佳時間。他的曾祖父這樣打理花園,他的祖父和他的父親也如法炮制。這門學(xué)問代代相傳。
挖土約翰的家族一直在安吉菲爾德當(dāng)園丁。過去,在宅子里有一個主理園丁和七個幫手的時代,他的曾祖父在一扇窗戶下掘掉了一道長方形的樹籬,為了不浪費,他收集了幾百根幾英寸長的枝條,種在苗床上,長到十英寸時,又把它們種在花園里。他把其中的一些修剪成低矮、尖利的樹籬;讓另一些自由地亂長,樹冠長得足夠?qū)挄r,他用大剪刀把它們修成球形;還有一些,他看出來,能修成金字塔形、錐形和大禮帽形。為了修剪他的綠色材料,這個有著一雙粗糙大手的男人學(xué)會了花邊制作者的耐心和細致。他不搞動物或人物的造型。你在其他花園里看到的那種孔雀、獅子和真人大小的人物造型,不合他的口味。他喜歡的造型不是嚴謹?shù)膸缀螆D形,就是非常難理解的抽象形狀。
在他活著的最后幾年里,打理花園成了他惟一關(guān)心的事情。他總是急著干完一天里的其他活兒;他只想待在“他的”花園里,一邊用手摩挲他修剪出來的那些形狀的表面,一邊想象五十年、一百年后,他的花園會變得多么完美。
他死后,他的大剪刀就傳到了他的兒子手里,幾十年后,又傳到他的孫子手里。然后,當(dāng)他的孫子也過世了,就傳到了挖土約翰手中,當(dāng)時約翰已經(jīng)在三十英里開外的一個大花園完成了學(xué)徒期,回到家便接過了這份注定屬于他的工作。盡管他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園丁,但造型花園從一開始便是他的職責(zé)。怎么可能不是如此呢?他拿起木頭刀柄已經(jīng)被他的父親握出形狀來的大剪刀,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與刀柄上的凹槽很貼合。他回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