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安吉菲爾德喪妻后的幾年,仆人的數(shù)目急劇減少后,挖土約翰卻留了下來。園丁們離開后,沒有人來替補。約翰還是一個年輕人,便成了默認的主理園丁,也是宅子里惟一的園丁。他需要承擔的工作量十分巨大;他的雇主對此卻毫無興趣。假如他申請,肯定能找到其他任何一份工作:你只要見到他,便會信任他。但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安吉菲爾德。他怎么可能離開呢?在造型花園里工作,天色剛黑,把大剪刀放進皮革護套里,他不假思索便知道他修剪的樹正是他的曾祖父種下的,他工作的程序和所做的動作和他們家族的前三代人完全一致。所有這些他都太了解了,所以不需要思考。一切都理所當然。和他的樹一樣,他也扎根在安吉菲爾德。
那天,當他走進他的花園,發(fā)現(xiàn)花園遭到破壞,他的感覺是什么?紫杉樹干上有深深的割傷,樹干中心的棕色木頭暴露在外面。拖把頭都斷了,球狀的把頭躺在柄的邊上。被修成完美金字塔型的樹冠倒向一面,圓錐形的樹冠被砍得亂七八糟,大禮帽形的樹冠被剁得七零八落。他注視著散落在草地上的長樹枝,它們依舊翠綠,依舊鮮嫩。但是它們還是會慢慢枯萎,逐漸卷曲干燥,走向死亡。
他驚呆了,一陣戰(zhàn)栗從他的內(nèi)心傳到他的雙腿,又傳到他腳下的地面,他試圖搞明白發(fā)生的一切。是從天而降的閃電毀壞了他的花園嗎?但是什么奇怪的暴風雨會悄無聲息地襲來?
不對。是有人故意破壞。
他在一個角落里翻出了證據(jù):大剪刀,刀刃大開,被遺棄在帶有露水的草地上,大剪刀旁邊是鋸子。
約翰沒有進屋吃午飯,夫人焦急地去尋找他。走到造型花園,她驚恐地抬手捂住嘴巴,接著她用手攥緊圍裙,加緊腳步走路。
發(fā)現(xiàn)他時,她把他從地上抬起來。他重重地靠在她身上,她溫柔地把他扶進廚房,讓他坐在椅子上。她煮了甜甜的熱茶,他則茫然地凝視著前方。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把杯子送到他的唇邊,把滾燙的茶一口口地送進他的嘴里。最后,兩人四目相對,她看到他眼睛里的失落,感覺到自己的眼淚涌了出來。
“哦,迪格!我懂。我懂?!?/p>
他用手抓住她的肩膀,他的身體在顫抖,她的身體也在顫抖。
雙胞胎當天下午沒有出現(xiàn),夫人也沒去找她們。晚上她們出現(xiàn)時,約翰依然坐在椅子上,面色煞白,形容枯槁??吹剿齻?,他有點畏縮。她們充滿好奇和冷漠的綠眼睛,對他的臉視而不見,就像忽略客廳的鐘。
夫人把雙胞胎送上床之前,先包扎了她們手上被鋸子和剪刀劃開的口子?!安灰黾s翰工棚里的東西,”她不滿地嘰咕,“它們很鋒利;會弄傷你們?!?/p>
盡管不指望被理會,夫人還是繼續(xù)說道:“你們?yōu)槭裁匆敲醋??啊,你們?yōu)槭裁匆敲醋??你們傷透了他的心?!?/p>
她感覺到一只孩子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胺蛉穗y過了?!迸⒄f。是埃米琳在說話。
夫人大吃一驚,趕緊眨眨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盯著她看。
孩子又說話了?!巴谕良s翰難過了?!?/p>
“是的,”夫人輕輕地說,“我們很難過。”
女孩笑了。這是一個沒有惡意的微笑。也沒有罪惡感。這純粹是一個注意到某事并正確指出后的滿意笑容。她看到了眼淚。她有點迷惑不解。但是現(xiàn)在她找到了問題的答案。眼淚是因為難過。
夫人關(guān)上門,走下樓梯。這是一個突破。這是交流,這是一個開始,或許這還具有更重要的意義。有沒有可能,這個女孩有一天會明白事理?
她打開廚房的門,走進去,再次加入到約翰的絕望之中。
那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在溫特小姐的花園里散步,遇見了我的妹妹。
容光煥發(fā)的她,張開巨大的金色翅膀,仿佛是要擁抱我,我高興壞了。但是當我走近,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是瞎的,她看不見我。于是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絕望。
我醒過來,把自己卷成一個球,直到身上刺人的灼熱逐漸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