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用盡一切辦法,還是沒能保住孩子。后來我才知道,亨利剛巧在一切結(jié)束前趕來了,可他們不讓他進(jìn)來。我當(dāng)時在沉睡中,醒來時夜已經(jīng)深了,亨利在我旁邊,蒼白憔悴,眼窩深陷,可他什么也沒說。“哦!”我喃喃地說,“你去哪兒了?”亨利伏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抱起我。他用胡茬蹭我的臉頰,我感到自己被生硬地磨蹭著的,不是我的皮膚,而是身體深處,一個沒有愈合的傷口。亨利的臉濕了,那究竟是誰的淚水?
二〇〇一年八月二十日,星期一(克萊爾三十歲,亨利三十八歲)
克萊爾:預(yù)產(chǎn)期還剩兩個星期,我們還沒給寶寶取好名字。事實上,我們幾乎還沒有討論過,我們很迷信,一直回避這個問題,仿佛一旦給孩子起了名字,就會引來復(fù)仇女神的關(guān)注和折磨。最后亨利抱回一本《姓名大全》。
我們爬上床,才晚上八點半,我已經(jīng)筋疲力竭了。我躺在我那側(cè),對著亨利,肚子像座突出來的半島;他則用肘撐起頭,躺在他那側(cè)對著我。書橫在我們中間,我們彼此對望,怯生生地笑了。
“有什么主意嗎?”他邊問邊翻起書來。
“簡?!蔽一卮鹫f。
他做了個夸張的表情,“簡?”
“我以前所有的洋娃娃、長毛玩具都叫‘簡’。每個都叫‘簡’?!?/p>
亨利查了查,“它的意思是‘上帝的禮物’?!?/p>
“對我正合適?!?/p>
“來個特別點的吧,伊萊特怎么樣?喬多薩呢?”他邊翻邊即興發(fā)揮,“這里有個好名字:璐珞魯拉,阿拉伯語里是珍珠的意思。”
“就叫珍珠好么?”我想象著我的孩子就是一顆光滑的發(fā)亮的白色小球。
亨利的手指在字里行間移動,“聽好:‘(拉丁語)可能是鱗芽一詞的變體,指這類疾病衍生物中最具價值的一種形態(tài)?!?/p>
“呃,這本書寫的什么呀!”我把它從亨利手中搶過來,為了反擊,故意查他的名字,“‘亨利(日耳曼語)一家之主、居住地的首領(lǐng)。’”
他笑了,“查查看‘克萊爾’。”
“這是另一個名字克拉拉的變體,‘(拉丁語)輝煌的,明亮的。’”
“很不錯嘛。”他說。
我隨手翻了一頁,“菲洛米爾?”
“我喜歡這個名字,”亨利說,“可是叫昵稱的話怎么辦呢?叫菲利還是叫梅爾?”
“皮瑞妮(希臘語)紅頭發(fā)的?!?/p>
“要是她不是紅頭發(fā)呢?”亨利拿過書,抓了一縷我的頭發(fā),并把一團(tuán)發(fā)梢含在嘴里。我抽出頭發(fā),統(tǒng)統(tǒng)攏到身后。
“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知道該知道的一切了,肯德里克一定檢測出她是紅頭發(fā)的吧?”我問。
亨利重新拿回了書,“伊蘇爾特?佐伊?我喜歡佐伊,佐伊有很多可能性?!?/p>
“什么意思?”
“生命。”
“好呀,非常貼切。插上書簽吧。”
“伊麗扎?!焙嗬痔崃艘粋€。
“伊麗莎白。”
亨利看著我,有些猶豫,“安妮特。”
“露西?!?/p>
“不好?!焙嗬麍詻Q地否定。
“是不好。”我也同意。
“我們需要的,”亨利說,“是全新的開始,是一張白紙。我們叫她塔布拉·羅薩①①塔布拉·羅薩(Tabula Rasa),源自拉丁文,意指“潔凈的桌面”;在文學(xué)涵義中,借指“原生的、純凈無瑕的心靈”。英國經(jīng)驗主義哲學(xué)家洛克(John Locke 1632—1704)用它來比喻人類心靈的本來狀態(tài)就像白紙一樣沒有任何印跡。吧。”
“提坦妮·懷特②②提坦妮·懷特(Titanium White),“鈦白”的意思。文中暗含的是這個名字比“純凈無瑕(Tabula Rasa)”更純凈。呢?”
“布蘭歇,布蘭卡,比安卡...”
“愛爾芭?!蔽艺f。
“和那位公爵夫人③③這里指的是西班牙畫家戈雅(Francisco Jose de Goyay Luvientes, 1746—1828)于1797年所作的傳世名畫《愛爾芭公爵夫人》(Duchess of Alba)。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