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十六日,星期三(亨利三十八歲,克萊爾四十歲)
亨利:未來的某一天,在芝加哥美術(shù)館①①芝加哥美術(shù)館(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建館于1891年,其藏品跨越五千年的歷史,是美國三大博物館之一,其印象主義及后印象主義派的收藏品僅次于法國。其入口處臨密歇根南大街,后文中提及其正門口的兩頭大銅獅是芝加哥市的標(biāo)志之一。的超現(xiàn)實展廳里,我穿得并不得體:我盡了全力才從存衣室里弄到一件黑色長大衣、從保安的更衣箱里搞到一條褲子,我還找到一雙鞋,通常鞋子是最難找的。我還準(zhǔn)備去偷只皮夾、去小賣部買件T恤、吃頓飯、欣賞一下藝術(shù),然后再離開這座大樓,去另外一個充滿商店和酒店客房的世界隨處轉(zhuǎn)轉(zhuǎn)。我不知道這是猴年馬月,應(yīng)該離那會兒不太遠(yuǎn),人們的穿著和發(fā)型和二〇〇一年差別不大。這次小小的停留,我既興奮又緊張,因為克萊爾那會兒隨時都可能生下愛爾芭,我當(dāng)然想留在她身邊;不過另一方面,這又是一趟很不尋常、很有質(zhì)感的未來之旅。我覺得精神飽滿,沒有任何時光倒錯的不安,非常棒。我安靜地站著。這間黑暗的屋子里擺滿了約瑟夫·康奈爾②②約瑟夫·康奈爾(Joseph Cornell, 1930—1972),美國藝術(shù)家,他最著名的藝術(shù)品就是那些超現(xiàn)實主義的神秘盒系列,它們的體積都相對較小,從地圖、照片到銘牌等應(yīng)有盡有,有的放在神秘盒里,有的則放在框子里??的螤柕暮凶佑蟹N獨特的視覺魔力,在內(nèi)容選擇和物件擺放上,都讓人產(chǎn)生無限遐想,并淋漓盡致地表達(dá)了他個人的象征主義精神。
的盒子,燈光一一射向它們。一名講解員領(lǐng)著一群學(xué)生,她讓大家休息的時候,學(xué)生們都乖乖地坐到各自帶來的小凳子上。
我觀察著這群孩子,講解員很普通,是位五十多歲、衣著整齊的女人,純粹的金發(fā),緊繃的臉。學(xué)生們的老師是個好脾氣的年輕女人,她涂著淺藍(lán)色的唇膏,站在學(xué)生后面,準(zhǔn)備隨時管教其中的不安分子。不過我真正感興趣的是那些孩子,大概有十來個,我猜他們大概上五年級了。這是個天主教會學(xué)校,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校服,女生的格子花呢是綠色的,男生的則是深藏青色。他們神情專注,舉止優(yōu)雅,卻并不興奮。真糟糕,我還以為康奈爾很對孩子們的口味呢。講解員顯然把他們看小了,仿佛在和小小孩說話一樣。后排有個女生,看上去比其他孩子都要投入,我看不見她的臉,只見她又長又卷的黑發(fā),孔雀綠的裙子,顯然和別人不同。每次講解員提問,這個小女孩的手都是高高舉起,可講解員卻總不叫她。我看得出小女孩有點厭倦了。
講解員在解釋康奈爾的鳥舍。每個盒子都是空的,許多盒子的白色內(nèi)壁上,畫了棲木、類似真鳥舍里的孔洞,有的還畫了一些鳥。這是他最荒涼、最嚴(yán)肅的一組作品,全然沒有肥皂泡沫機的奇幻,也沒有旅館的浪漫。
“誰知道康奈爾為什么要做這些盒子?”講解員敏銳地掃視著孩子們,等待著回答,那個穿孔雀綠裙子的小女孩揮動手臂,像是患了圣維杜斯舞蹈?、佗偈ゾS杜斯舞蹈?。⊿aint Vitus Dance),一種神經(jīng)錯亂癥,多累及五至十五歲的女孩。典型的癥狀是抽搐,大部分發(fā)生在臉部和四肢。一樣,可講解員偏偏就是要忽略掉她。前排一個小男孩羞怯地說,藝術(shù)家一定很喜歡小鳥。小女孩實在忍無可忍了,她直接站了起來,仍然高舉著手臂。講解員勉強地問:“那你說說看?”
“他做這些盒子是因為他很孤獨。他沒有可以去愛的人,他做了這些盒子,這樣就可以去愛它們,這樣人們就知道他是存在的,因為小鳥是自由的,盒子是小鳥躲藏的地方,在里面小鳥會感到安全,他也想要自由,想要安全。這些盒子是他留給自己的,這樣他也能變成一只小鳥?!毙∨⒆嘶厝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