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門口射到走廊里的陽光好像是固體，那光亮的旋轉的灰塵那么真實，如同我能想象出來的任何一樣東西。我走出陽光，進入門廳的短暫黑暗中，然后轉身進了那人剛剛走過的空房間。長長的窗簾在窗子里慢慢飄拂，那窗子幾乎跟門一樣大。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屋外的空氣聞起來又清新又甘甜。我走到窗子前，偷偷地監(jiān)視那個人。

窗玻璃的拐角上，一個高個子、陰沉著臉的人撲在陽臺欄桿上，腦袋探在外面，注視著遠處的富蘭克林。他撅著破裂的嘴巴，在油膩的頭發(fā)上擦著手。他的前面綿延著好多英畝的樹林和農(nóng)田，宛如一片起伏的褐色海洋，偶爾被一叢樹木隔斷，一條小溪流入一條小河。他保持著那個姿勢，幾乎一動不動。我覺得，要是他不小心的話，會摔下去的。他穿著黑色大靴子，靴子上沾著泥土和碎石。他前后搖晃著身子?，旣悑I站在他的身后，離我那么近，我?guī)缀蹩梢耘龅剿?/p>

那人的聲音嚇我一跳。

“這屋子有多大？”

太大了，我想道。有時候比全世界都大。

“有八個主房間，幾條走廊，還有舊廂房，現(xiàn)在全家就住在那兒。我們剩下的這些人，我們住在那兒的房間里?！?/p>

她指著陽臺盡頭的格子墻。我打量著四周，好像我也是個陌生人似的。所有的門洞和鏡子上依然掛著白里泛黃的亞麻布，表示著曾經(jīng)住在里面的孩子的死亡。我的孩子們，這么孱弱，純潔和輕信。晚上，那些懸掛著的亞麻布看上去就像鬼在穿過墻壁的和門下的通風氣流中走動似的。幾年前，瑪麗婭就想把它們收走，但被我阻止了。

“他們就在附近取水嗎？”

我注意到他說“他們”時的口氣，就像瑪麗婭不住在這里似的。那個人半閉著眼睛看瑪麗婭的樣子有點怪。我想他大概是在等著什么東西能打動他，而瑪麗婭多少令他失望了。我恨他和他的手下以及他來自的地方（不管是哪里）。他看上去像是那種人：他對你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你對他卻一無所知，永遠別想真正了解他。我為瑪麗婭擔心。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住在路易斯安那，早在搬到這里來之前，我跟她之間有過一次談話。早在我出生之前，我的曾祖父就為我祈禱，瑪麗婭說，那時我媽媽壓根兒沒想過要生我。我的媽媽，她已經(jīng)為我的孩子們做了同樣的祈禱，而我甚至還沒親吻過一個男孩?，旣悑I說，他們家就是用這樣的方法來確保他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得到上帝適當?shù)谋Ｗo。

我當時就把我的困惑說了出來：不知我的祖父母們是不是也這樣為我祈禱過?，旣悑I說，她很難想象屋子里墻上的那些畫里面的白人們會跪在地上為某個根本還沒出生、甚至不可能出生的人祈禱。我知道她是對的。太不實際，太迷信，太像黑人了，我聽見他們說。

現(xiàn)在我納悶的是，問題是不是出在這里。也許在祈禱時我被遺忘了，說不定這就可以解釋我被遺棄在這個世界上的原因了。倒不是說，我好像是惟一失去過孩子的人?，旣悑I相信，她有早已死去的人保佑她，所以她不怕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我知道。在得到通往天國的鑰匙，見到上帝前，我不會放棄，瑪麗婭總愛這樣說。

我比較持懷疑的態(tài)度，而在那個時刻，這種懷疑居然有一種奇特的作用，讓我想到為瑪麗婭祈禱。

“他們是在附近取水，”瑪麗婭說?！斑呴T外面有個水池，附近有一條小溪?！?/p>

瑪麗婭遇到了我的目光，像是要告訴我什么事情，但我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在鼓起的窗簾上扭動著手指。

“你們誰會包扎傷口？”

“我們這里沒幾個人，但我相信我們知道怎樣護理撞傷和割傷?！?/p>

“要是我對這個戰(zhàn)場的判斷不錯的話，遠不止撞傷和割傷。麥加沃克太太怎么樣？”

“她不舒服?！?/p>

“我是說，她會護理傷口嗎？”

“我認為她是見過血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