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咯咯地笑了起來,似乎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澳闶莻€聰明的黑人,是嗎?”
“夠聰明的,謝謝你。”
“你知道今天會發(fā)生什么事嗎?”
“不知道?!?/p>
“田納西所有的部隊都要開過來,就是這樣。麥加沃克太太在哪里?”
“她不舒服?!?/p>
我知道,瑪麗婭重復(fù)自己的話,是在責(zé)備那個人,但是就連我都看得出來,什么都打動不了那個人。他的好脾氣消失了。他的眼睛發(fā)黑,并且瞇了起來。
“你很聰明,但要是你再這么說話,我就要抽你嘴巴了。麥加沃克太太一定要從床上起來,或不管從什么地方出來,不管你怎么想,或者她打算干什么。等部隊來了,我相信這個該死的鎮(zhèn)子里到處都會有死人,快死的人或傷員,他們需要照料。你也要出一分力?!?/p>
我準備責(zé)罵那個人,但是當(dāng)我要開口時,卻發(fā)現(xiàn)瑪麗婭并沒害怕。她站得更直了。瑪麗婭挺得住。
“這件事情麥加沃克上校會跟你說的,先生。要不要我給你拿點東西讓你邊吃邊等?”
瑪麗婭說著就要領(lǐng)他離開陽臺到樓下客廳里去。但是那人搖搖頭。
“我才不會等候自封的上校,黑人?!?/p>
一個聲音在我背后說:“我在找弗雷斯特將軍,夫人?!?/p>
我輕輕地驚叫了一聲,連忙捂住嘴巴,轉(zhuǎn)身對著我背后的人,只見他站在那個空房間的門口,像他的長官一樣臟兮兮的,但口音是愛爾蘭人。他也是又矮又瘦,有點兒焦躁不安。他清清嗓子,用闊邊帽撣著褲腿上的灰,費力地注視著我。
原來那就是他,我想道,一個將軍。沒有退路了,于是我站直了身子,想要笑一下,結(jié)果卻打起了哈欠。我好緊張啊。
.“那位先生在外面陽臺上。就從這里過去。”
“謝謝你,夫人?!?/p>
那人從我身邊走過,但是弗雷斯特將軍好像沒理他。他轉(zhuǎn)身對著窗子?!笆躯溂游挚颂珕幔课矣性捀阏f,夫人?!?/p>
我走到窗子前,準備質(zhì)問這個闖入者,但是那人的神氣和聲音制止了我。他把我唬住了。我還沒意識到,最近這兩年來我有多么孤獨,幾乎沒人來看我,我與廣袤的世界的聯(lián)系變得多么稀少?,F(xiàn)在誰是教堂里的本堂牧師?我不知道。哪家的孩子是最新死亡的?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我會站在這個后陽臺上,看著殯儀車在大路上朝鎮(zhèn)里駛?cè)?,對它們我惟一記得的是最基本的印象——車輪的樣子,人們歪戴的帽子,雙輪彈藥車在路上嘎吱嘎吱駛過的聲音,棺材的顏色(擦得锃亮,好像是什么人人都要珍藏的東西似的)。那些臉……沒有什么臉。但肯定是有臉的!我一個也回想不起來。
現(xiàn)在這個人站在我的面前,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是個從我沒見過的沼澤地里冒出來的家伙,是由我說不出名字來的勢力和事件鑄成的。
我曾在約翰的辦公室里待過幾個小時,伏在他的地球儀上,搜尋著它的一條條直線、波形曲線和怪異的形狀。我花了點時間記住我自己的邊界的位置——這里是納齊茲,莫比爾,隆起的肯塔基,以及威爾明頓。那里是納什維爾。我花了幾個小時自言自語地輕聲念著世界另一邊那些地方的名字,心里揣測著它們是怎么被命名的,它們的線是怎么畫出來的,是哪些勢力共謀讓它們固定不動。我納悶的是,它們是不是真的固定不動,如果不是,那人們?yōu)槭裁催€要不厭其煩地把它們畫在地球儀上。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歐洲和亞洲的邊界,顯然是在存在和虛無之間畫的一條界線。在左邊,也就是黑海的西邊,地圖上密密麻麻地布滿細長字體的名字,山脈,各種顏色。匈牙利,摩爾達維亞,小韃靼,克里姆,達爾馬提亞,加利波利,巴格納盧克。地圖的東邊白白的一片,中間只有幾個字,“安納托利亞(或小亞細亞)”。難道安納托利亞真的什么都沒有嗎?這是個特別的念頭,一個讓我的胃不舒服的念頭。我還想道,繪制地圖的人居然決定不了該把那些地方稱作什么,所以決定不把它們畫上去,這豈不是怪事。我給自己的孩子起名字也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