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箍結(jié)能使繩圈箍得很牢……它先系得較松，然后勒緊。”

《阿什利繩結(jié)大全》

冷不防有一年，這種生活猝然終止。電話里的聲音，折疊的鋼鐵轟然爆炸，火焰騰飛。

變故從他的父母開始。首先是父親。被診斷為肝癌，一片瘋狂擴(kuò)散的紅色細(xì)胞。一個月后母親腦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磨刀石大小的腫瘤，把她的思想擠到一邊。父親直罵發(fā)電站。離他家兩百碼處，鰻魚一般粗的咝咝作響的電線從北邊的塔上掛下來。

他們從意味深長地眨著眼的醫(yī)生那里騙取到鎮(zhèn)靜劑處方，開始積攢膠囊。攢夠數(shù)之后，父親口述，母親打字，留下了一份自殺告別書，宣稱他們的行為是個人選擇和自我解脫——從“體面歸宿會”的時事通訊中抄來的句子。并指定了遺體火化和撒骨灰的后事處理方式。

正是春天。濕透的地面，泥土的氣味。風(fēng)刮過樹枝，散發(fā)著燧石被打擊后發(fā)出的那種帶綠色的氣味。溝里的款冬；花園里狂烈飄搖的郁金香。斜打的雨。時鐘的指針跳到澄澈的傍晚。天空像紙牌在蒼白的手里翻洗。

父親關(guān)掉熱水器。母親給盆景澆了水。他們就著“平安夜”草藥茶吞下了那些雜色的膠囊。

父親用昏昏欲睡的最后一絲精力撥通了報社的電話，在奎爾的留言機(jī)上留了一段話?！拔沂悄惆职?。在給你打電話。迪克那兒沒有電話。奎爾，我和你媽該走了。我們決定走了。聲明、喪事和火化的意見，還有別的一切都在餐桌上。你要自己奮斗。我來到這個國家以后就一個人在殘酷的世界上奮斗。沒有人給我任何東西。別人可能就放棄努力，變成懶漢了，但是我沒有。我流著汗拼命工作，給石匠推沙子，省吃儉用，好給你和你哥哥創(chuàng)造條件，可你們并沒有好好利用自己的機(jī)會。我這輩子沒享到什么福。找到迪克和我的姐姐阿格妮絲·哈姆，把這件事告訴他們。阿格妮絲的地址在餐桌上。我不知道其他的人在哪兒。他們不——”嘟的一聲，留言時間到頭了。

但是那個哥哥在人格魅力教會任宗教中尉，實(shí)際上是有電話的，奎爾有他的號碼。聽到話筒中傳來那個令他憎恨的聲音，奎爾感到自己的腸胃緊縮起來。堵塞的鼻音，哼哼地清鼻子。那個哥哥說他不能參加非會員的儀式。

“我不相信那些愚蠢的迷信，”他說，“葬禮。在人格魅力教會我們只開一個雞尾酒會。再說，你上哪兒去找一個肯為自殺者說好話的牧師呢?”

“斯坦因牧師是他們體面歸宿會的成員。你應(yīng)該來。至少得幫我打掃地下室。爸爸在那里留下了差不多有四噸重的舊雜志。你瞧，我眼看著咱們的父母被抬出屋去?！睅缀醭槠?。

“嗨，豬油腦袋，他們給我們留下什么了嗎?”

奎爾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沒有。一大筆房屋抵押債。他們把積蓄都花掉了。我想這是他們走這一步的一個重要原因。我是說，我知道他們贊成體面的死亡，可是他們花掉了所有的錢。食品雜貨連鎖店倒閉了，他的養(yǎng)老金停發(fā)了。如果還想活下去，他們就得出去工作，在七點(diǎn)開到十一點(diǎn)的店里當(dāng)?shù)陠T之類。我以為媽媽也有養(yǎng)老金，可是她沒有?！?/p>

“你在開玩笑吧?你一定比我想得還要蠢。嗨，惡心包，要是有什么東西，把我的那份寄給我，你有我的地址?！彼麙鞌嗔穗娫?。

奎爾用手捂住下巴。

阿格妮絲·哈姆，他父親的姐姐，也沒有來參加葬禮。她給奎爾寄了一張藍(lán)色的便條，她的名字和地址的字母是凸出來的，是用辦郵購的機(jī)子印的。

葬禮不能參加了。但我下個月１２號左右可以過來。遵照遺囑領(lǐng)取你父親的骨灰，見見你和你的一家。我們到時再談。你親愛的姑媽，阿格妮絲·哈姆。

可是等姑媽到來時，失去父母的奎爾又一次被命運(yùn)重新分配了角色，這次是一個被人拋棄、被人戴上綠帽子的丈夫，一個鰥夫。“佩特，我需要和你談?wù)劇！笨鼱柭曇艏拥貞┣蟆Ｋ浪罱哪俏皇且粋€失業(yè)的房地產(chǎn)代理人，他在汽車保險杠上貼滿了神秘的符號，相信報紙上的天宮圖。她和那人住在一起，偶爾回家拿一些衣服?？鼱柟緡佒R卡式的感情。她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看到臥室鏡子里自己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