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導我們遠離誘惑?！弊籼雇蝗徽f，仿佛是先哲給人啟示似的。

槍俠大吃一驚，像中了槍子一樣。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幻象，是黑衣人施了咒語，試圖用這種象征性的方法告訴他些什么。

他突然問：“你知道特岙嗎？”

布朗點點頭：“我到這兒來的路上得經(jīng)過那里。有一次去那兒賣過玉米，還喝了杯威士忌。那一年這兒下過雨，大概下了十五分鐘。整片土地似乎都張開了嘴，把雨水吞了下去，但一小時之后，這里又像以前一樣干燥，白茫茫的。但是這些玉米——哦，上帝，玉米。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在長高。那可真讓人高興。但是你可以聽到一種聲音，仿佛雨水給了它們嘴巴。那聲音可不會讓你覺得愉快，它們像是在不斷地唉聲嘆氣，要掙脫出土地似的。”他吸了幾口煙。“我有了多余的玉米，就拿去村里賣了。帕帕·多克要幫我去賣，但是我怕他詐我，就自己去了?！?/p>

“你不喜歡那個村子？”

“不喜歡。”

“我?guī)缀踉谀抢飭柿嗣??！睒寕b說。

“你說的是真的？”

“我拿我的手表擔保。我在那兒殺了一個被上帝賜福過的人。”槍俠說。“當然那不是上帝，而是那個從袖子里掏出兔子的人。黑衣人?！?/p>

“他給你設(shè)了陷阱。”

“你說得沒錯。我得謝謝你?！?/p>

他倆在黑暗中看著對方，這一刻仿佛暗示著終結(jié)。

現(xiàn)在他要提問了。

但是布朗還是沒有問問題。他手里的煙只剩快熄滅的煙蒂了，但是當槍俠拍拍放煙的袋子時，布朗卻搖了搖頭。

佐坦不安地跳來跳去，好像要開口講話，但又忍住了。

“要我告訴你發(fā)生了什么嗎？”槍俠問，“通常我不習慣多講話，不過……”

“有時候講出來會好受些。我聽著。”

槍俠在腦海中搜尋開場白，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說：“我得去方便一下。”

布朗點點頭：“請到玉米地里去?！?/p>

“當然?！?/p>

他順著臺階走進黑暗中。頭頂上繁星閃爍，風一陣陣拂過。他的尿射出去，被風吹得搖擺著落到玉米地里。是黑衣人把他引到這里來的。布朗就是黑衣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他可能就是……

槍俠把這些讓人懊惱的想法拋到一邊。他至今沒學會面對的意外就是他自己可能會發(fā)瘋。他回到屋內(nèi)。

“我到底是不是妖人，你想好了？”布朗問，一副被逗樂的神情。

槍俠在臺階最后一格止住了腳步，心里一顫。他慢慢走過去，坐下?！斑@個想法是出現(xiàn)過。你到底是不是呢？”

“即使我是，我自己也不知道?！?/p>

這個回答沒有任何幫助，但是槍俠決定不再追究下去。“我們剛才講到特岙?！?/p>

“那兒有發(fā)展嗎？”

“村子死了?！睒寕b說?！拔覛Я怂?。”他突然想說：現(xiàn)在我要殺了你，我可不想睡覺時睜著一只眼睛，就算這理由不夠充分，我也不能留你。難道他真變成了這樣一個人？如果是這樣，如果他已變得和他追蹤的人一樣了，那他繼續(xù)這樣走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布朗說：“我不乞求從你這兒得到任何東西，槍俠，我只希望當你離開這兒時，我還活著。我從不茍且偷生，但這并不意味著我不想多活些時日?！?/p>

槍俠閉上眼。他的思路一片混亂。

“告訴我你是誰。”他粗聲說。

“只是一個人。一個對你沒有任何惡意的人。而且你若肯講的話，我還是樂意聽的?！?/p>

對此，槍俠沒有回答。

“我猜，若我不請你講，你心里不好受。”布朗說，“那我現(xiàn)在就請你講。你能告訴我特岙發(fā)生了什么嗎？”

槍俠非常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次他毫不費力地就找到了合適的詞。他的話突然迸發(fā)出來，慢慢地變成了平緩的敘述。他感到莫名的興奮。他一直講到深夜。布朗一次都沒打斷他，那只鳥也很安靜。

5

他在菩萊斯鎮(zhèn)買了那頭騾子，當他們到特岙時，騾子依然生龍活虎。太陽已經(jīng)落山一個小時了，但是槍俠決定繼續(xù)走下去，遠處村落的燈光為他指明了方向。走了一會兒，他聽到一段《嗨，裘德》的樂曲，音符異常清晰，但彈奏用的鋼琴十分低級。腳下的路在幾條小路交匯處變寬。天上有幾顆星格外亮，但它們在若干年前就毀滅了。

森林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單調(diào)低坦的平原：一望無垠、荒無人煙的田野長著梯牧草和低矮的灌木；荒棄了的住宅令人毛骨悚然，在那些高聳、陰暗的宅第里說不定有不少鬼魂穿梭著；空蕩蕩的棚屋斜眼看著路人，里面的居民或是已經(jīng)搬走，或是已經(jīng)逝去；偶爾會出現(xiàn)一座低矮的泥草屋，但只有在黑夜里出現(xiàn)一點搖曳的燈火，或是白天一個陰沉的農(nóng)夫在田里無聲苦干時這泥草屋才會被注意到。玉米是主要的莊稼，當然也看得到豆子和商陸商陸，Pokeberry，估計是一種莊稼。。偶爾會有一頭瘦骨嶙峋的老牛，站在兩株剝了皮的榿木之間遲鈍地看著他?？瓦\車從他身邊經(jīng)過四次，兩次過來，兩次過去；當客車從身后開上來經(jīng)過槍俠和騾子時，幾乎是空的，而當車返回朝著北方的森林開去時，載的客人明顯增加了。有輛布卡經(jīng)過，坐在上面的農(nóng)民兩腳擱在擋泥板上，努力地控制自己不朝帶槍的路人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