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們一件事,有人要來我們這兒,”他說。
我失望地閉上雙眼。我們的生活太寧靜了,但它卻不能夠長久下去!
“快告訴我們,是誰?”愛爾莎叫了起來,她總是那么渴望有什么社交活動。
“安娜?拉爾森,”父親答道,說完朝我轉(zhuǎn)過身子。
我凝視著他,驚異萬分,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告訴她,假如她對自己的成套服裝感到疲倦了,就請她來這兒,她……她就來了。”
我從來不會想到的。安娜?拉爾森是我可憐的亡母的摯友,她和我父親僅有極少一點聯(lián)系。兩年前,當我離開寄宿學校時,父親為我的生活大傷腦筋,就把我送到她那兒。一個星期的工夫,她就讓我穿戴得雅致大方,并教會我如何生活。我對她萌生了一種強烈的敬佩之情,而她卻十分巧妙地將我的這種感情轉(zhuǎn)移到了她身邊的一個青年男子身上。我最初具備的風度,我最初的愛情皆應歸功于她,為此,我應該由衷地感激她。在四十二歲的年齡上看來,這是一個極有魅力,極為難得的女人,美麗的臉龐上透出一股傲氣和倦意??偸且桓崩淠纳駪B(tài)。人們唯一可以指責她的也就是這種冷漠了。她待人和藹,卻疏而不親。她渾身表現(xiàn)出一種堅韌不拔的毅力和成竹在胸的心懷,令人惶恐不安。盡管她離婚后自由自在地生活著,卻無人發(fā)現(xiàn)她有過情人。此外,我們的社交往來也不同。她經(jīng)常結(jié)識一些高雅的、聰明的、小心謹慎的正人君子,而我們認識的卻是喜愛喧鬧、貪得無厭的人,我父親只求他們長得漂亮,或是逗人可笑。我相信,她肯定有些瞧不起父親和我,瞧不起我們醉心于尋歡作樂,沉湎于瑣碎細事,因為她瞧不起一切過度的放蕩行為。只有那些商務工作餐——她從事時裝業(yè),我父親從事廣告業(yè)——還有對我母親的回憶,以及我的努力,才能使我們聚在一起。因為,即使她令我不安,我仍十分敬佩她。但是,一想起愛爾莎的在場和安娜對教育的想法,她此次的突然來臨就顯得有些不適時宜了。
愛爾莎就安娜的社會地位提了一連串的問題之后便上樓睡覺去了。我一人留下來陪著父親,我坐到了他腳下的臺階上。他彎下腰,雙手搭在我的肩上:
“你怎么瘦得只剩皮包骨頭了,我親愛的?你真像一只小野豬。我希望有一個漂漂亮亮的金發(fā)女兒,稍微再豐滿一點兒,長著一雙明亮的眼睛,還有……”
“問題不在這兒,”我說?!澳銥槭裁匆埌材??她為什么要接受?”
“也許,為了看看你的老爸。誰也說不清?!?/p>
“你不是安娜感興趣的那種人,”我說?!八斆髁耍灾亓?。還有愛爾莎呢?你想過愛爾莎沒有?你想過安娜和愛爾莎會怎樣談話嗎?我可沒有想過!”
“我還沒有想過,”他承認?!按_實,這很糟糕。塞茜爾,我親愛的,我們回巴黎,好嗎?”
他撫摩著我的后脖頸,甜甜地笑了。我轉(zhuǎn)過身子,凝視著他。他那陰郁的眼中射出了光芒,幾條細細的奇特的皺紋順著眼梢爬開來,嘴角微微地向上翹著,很像神話中的農(nóng)牧神。我跟他一起笑了起來,就像每次他招來麻煩事時一樣。
“我的老伙計,沒有你我可怎么辦?”他說。
他的語氣是那么堅定,那么溫柔,我一下子明自到,要是沒有我的話,他或許是不幸的。夜深了,我們談論著愛情,談論著它的復雜性。在我父親的眼中,愛情的復雜性純粹是想象出來的。他一個勁兒地反對忠誠、莊嚴、約束的概念。他向我解釋說,它們都是隨意而定的。毫無生命力可言。這些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準保激起我的反感??墒俏抑?,在他看來,這樣做與溫柔、愛慕并不相悖,他越是希望溫柔和愛慕僅像曇花一現(xiàn);越是知道它們來去匆匆,這些感情在他身上來得也就越容易。這樣的愛情觀令我神往:迅疾的、熾烈的、轉(zhuǎn)瞬即逝的愛情。我還不到被忠貞的戀情迷惑的年齡。我對愛情仍還所知甚少:只知道有約會、親吻、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