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灰色的晨光撒在積雪覆蓋的街道上。外面空無一人,只有我和戈爾洛夫帶著旅行袋和馬刀站在“白雁”客棧的門口。
“你認為咱們保護的是什么東西?”我大聲問道。
戈爾洛夫沒有回答。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他走到巷道上嘔吐去了?;貋頃r好像沒事的樣子,皺著眉頭,顯然是酗酒后有不適的反應(yīng)。“這樣的天氣去旅行還不錯。你剛才說什么?”
“這些人雇用衛(wèi)兵究竟是要保護什么重要的東西呢?”我問。
“誰知道呢?誰管這個?”戈爾洛夫這時注意到有四個高個子的俄國警察,戴著高高的帽子,穿著藍色的警察大衣,蹲在巷道盡頭離我們大約二十步遠的地方。他們陰沉沉的,在嘀咕著什么。盡管戈爾洛夫身體不適,還是感到很好奇。他朝那邊逛過去,我跟在他背后??吹阶尵靷兏信d趣的東西我猝然停下了腳步。原來在巷道的兩個圓桶中間躺著一具尸體,已經(jīng)凍得變了形。戈爾洛夫不顧警察是否有什么禁令,用俄語向這些警察詢問,然后把警察的回答翻譯給我聽:“一個人給狼吃了?!?/p>
“在城市里頭?”我有點不相信。
“周圍到處都有狼,但狼只有聞到血腥味才來。他一定是喝醉了,倒在地下的時候,傷著了自己?!?/p>
一陣涼意冰冷了我的魂魄;我走上前去,俯視著死人那毫無血色、冰凍著的臉。是希拉姆·馬什。
那輛雪橇按約定來了,我們走上前去,也不跟車夫打招呼。戈爾洛夫一副怒沖沖的樣子,我則沉著臉。盡管今天早上天一亮就看到了一個死人,著實令人恐怖,但天氣還是不錯。晨曦撒滿了俄國的天空,猶如天邊開放的一朵玫瑰花,把花瓣一般的云彩都照成了粉紅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我們走過空蕩蕩的大街,穿過杜布瓦家住宅所在的那條林蔭道,沿著涅瓦河岸邊一排樓房前進。雪橇拐進一個弧形的車道,在車道的盡頭有一幢房屋,門口立著支柱。屋子的前面停著一輛讓人咋舌的雪橇。
這輛雪橇比我見到過的任何一輛雪橇都要大兩倍,甚至比英國運送郵件和旅客的馬車還要大。與佩奧特里駕駛著穿過俄國邊境的那輛雪橇不同,這輛雪橇的四周都裹得嚴嚴實實,上面是圓頂?shù)纳w子,蓋子和平展的底板都是用同樣光潔的木頭做成的。右邊的窗口鑲著板子和帶鉸鏈的窗門;車尾與車夫座位相對的地方有一個瓷磚做的煙囪,不時地還有煙隨風飄到寧靜的空氣中。整個結(jié)構(gòu)都是用雕刻、上油漆的板子鑲嵌而成,邊緣上還鍍了金,最下面是優(yōu)質(zhì)鋼做成的滑板,前頭十匹馬分成兩排,馬鼻子抽搐著,冒著熱氣。
把我們從“白雁”客棧運到這兒來的雪橇與這輛大雪橇相比簡直就是孩子的玩具,它沒有停在這個龐然大物旁邊,而是停在了房屋前面角落里的一個崗?fù)で?。戈爾洛夫和我走進這個崗?fù)?,發(fā)現(xiàn)杜布瓦、米特斯基親王和謝特菲爾德都在等著我們?!跋壬鷤儯倍挪纪哒f著,緊握住我們的手。米特斯基手里拿著一塊法國進口的絲綢手絹,不停地搓揉著他那紅色的手指;這時他也停下手來,心不在焉地捏了一把我們的手心。謝特菲爾德則用一種在我看來是做作的鎮(zhèn)靜跟我們打招呼。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杜布瓦說?!八械呐慷歼M了雪橇,只有米特斯基公主,馬上就來?!?/p>
“女士們?”戈爾洛夫和我同時問道。
“是的,”杜布瓦說。“說的貨物……就是我們的女兒?!?/p>
戈爾洛夫和我兩個人站在那里說不出話來。究竟站了多久我也說不清。但可以肯定,我們的確是十二分的驚訝。在那一刻我們才明白了為什么這三個父親對這件事如此的關(guān)心,情愿出天價來保護他們的女兒不受到任何威脅。這樣高昂的代價換了俄國其他任何人都是不會答應(yīng)的。
“有幾位女士?”我問道,在震驚之余我已經(jīng)改用英語說話了。
“五個,”謝特菲爾德回答道?!斑€有兩個侍女。米特斯基公主必須趕到莫斯科去,參加她跟一個皇室親戚的訂婚儀式。這個日子不能誤了?!?/p>
戈爾洛夫用眼睛看著我們倆的交談,沒有吱聲?!榜R在哪里?”我問。米特斯基向我們做了一個手勢,表示在外面。兩個馬夫各牽著一匹毛色油亮的灰馬走過來,把它們系在雪橇尾部的一個黃銅環(huán)上。
“沒有馬鞍,”我指著馬說。
“裝進行李箱去了,”米特斯基回答說。我朝雪橇望去。馬夫不用再為馬匹準備什么就
走了。我剛轉(zhuǎn)過身來,米特斯基就打斷了我的話:“你們不能騎馬。要等走出了圣彼得堡之后才能騎馬。你們不是武裝的保衛(wèi)人員?!?/p>
“如果你們讓我們領(lǐng)頭騎馬,讓車夫和仆役——”
“我沒有這個意思。你們得像旅客一樣騎馬。”
我把這一切用法語向戈爾洛夫做了解釋,然后說:“好吧,先生們,只要我們在城里,而且是安全的,我們就照你們的意思去辦。不過我現(xiàn)在得告訴你們,如果我們覺得有必要,就會像軍人一樣,我們本身就是軍人,而不會為了裝樣子去危及別人和我們自己的安全?!?/p>
“如果早知道你們不按我們的意思去辦,”杜布瓦說,“我們是不會雇用你們的?!?/p>
房屋的前門突然打開了,娜塔莎·米特斯基走了出來,這是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少女,高高的個子,漆黑的頭發(fā),像她父親一樣肥大的身材,長著番茄一樣的鼻子,傲然地朝雪橇走來。她的身后跟著六七個裁縫和侍女,有的在過道上托著她裙子的后擺,有的慌慌張張地給她拉衣服的花邊,有的拍著她的卷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