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死者的伙伴,瘦長的個子,不想再戰(zhàn)了;他抓住韁繩,拼命趕那匹喘著粗氣的馬,跑走了。
那個身材粗矮的哥薩克人站在冰地上,沒有逃跑。他大概知道我不會這么便宜讓他逃走,他覺得把臉朝著我比把后背對著我更安全??吹剿娜藬祻乃谋纫唤档揭槐纫?,他要玩命了。他的眼睛里冒著兇光,而他的運氣如何呢,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他朝我奔了過來,這次沒有沖鋒,沒有對劈。他的馬跑得很慢,只是小步跑,他站在馬鐙上,舉刀在馬頭上來回猛砍,看樣子是招架的姿勢,而不是還手的方法。他的嘴唇撅著,朝前拱起,彎成一個血紅色的圓圈。他的嘴巴四周有一團灰色的胡須,喘息的時候使勁地吸氣。他明亮的眼睛鎖定了我,眼珠突出,睜得大大的,仿佛我驟然變大了,要想看到我的全貌,眼球不夠大似的。
他到我跟前的時候,我擋開了他劈來的兩刀,然后他朝我的馬頭砍了一刀,但又被我隔開了。我本來可以一刀結果了他,可他后退了,一邊吸著粗氣,一邊在空中亂砍。他開始轉圈子,眼睛還是那樣盯著我。我擋開他的劈殺,逼著他后退。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把刀舉得高高的。他離我太遠根本劈不著我。我估計他可能是想把刀子擲過來砍我,可誰知道呢。就在這個哥薩克人站在馬鐙上,把刀舉過頭頂的那一剎那,戈爾洛夫的刀刺穿了他的身體。
這個哥薩克輕輕地放下了刀,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珠翻滾著去看那片十英寸長的鋼刀從他的胸骨下方翹起來。他非常從容地雙手緊攥著刀刃,喉嚨里傳出一陣格格的響聲,就像一個沒有灌水的水泵。戈爾洛夫把刀猛地拔出來的時候,這個哥薩克的手指上還沾有自己的鮮血呢。他直挺挺地從馬上掉了下來,死了。
戈爾洛夫騎在一匹拉雪橇的馬上。這匹馬的背上光禿禿的,被割斷了的挽繩拖在雪地上。他用一只手的手指揪住馬的鬃毛朝我點了點頭,由于肚子痙攣而弓著腰,用刀尖指著那個在逃的哥薩克。
我轉身去追趕,看見那匹可憐的馬喘著粗氣,艱難地跋涉著,它的主人又是鞭打,又是腳踢,在馬背上騰躍,仿佛只要做個手勢就可以讓牲口飛跑。這個哥薩克人離我只有一百碼,扭過頭飛快地朝后看了一眼,見我過來了,他轉身催著老馬朝河岸跑去。
比阿特麗斯!她下了河堤,直朝這個哥薩克人沖過去。這個家伙驚呆了,猛地一勒韁繩,馬掙扎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他用手爪撐地,站了起來,又朝河床中間飛跑,但跟他的馬一樣,他每跑一步,速度就慢一點。
我以為比阿特麗斯會等我過去的,要不我本來是會喊她的。可是她用腳踢馬的兩肋,緊跟在那個家伙的身后,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策馬把那個家伙撞翻在地,讓馬的胸脯撞在他的背上,從他頭頂上奔馳過去。那個家伙倒在了地上。
在河另一邊的堤岸上,樹林子里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是樹枝和積雪嘎吱作響。如果那個家伙是個哥薩克人的話,他一定是躲在那里,現在逃回到森林里去了。
我走到比阿特麗斯跟前,她雙手交叉放在鞍頭上,那個哥薩克人四肢伸開,爬在她那匹馬的前蹄附近抽泣?!氨劝⑻佧愃?我……他能站起來嗎?”我終于說出了那句話。她用俄語對那個家伙說了點什么,但不是問什么問題,也不是提什么要求。那個人站了起來,一只腿快要折了,一只胳膊不能動彈,肯定是斷了?!皝戆桑蔽艺f。我們讓俘虜在前面走,馬在后面跟著。我朝她看了一眼。她感覺到我的眼光,但沒有看我,而是望著地下,然后又直視著前方。
我們發(fā)現戈爾洛夫弓著腰,腦袋垂到了馬脖子上。他看見了我們,挺起肩膀,在我的身邊勒住馬,用刀面輕輕拍了一下那個跛著腳的哥薩克人,催他快點走。
我們來到雪橇跟前,從我砸開的那個窗口和姑娘們自己打開的窗口里,幾個人的腦袋迅速地縮了回去,就像是受了驚嚇的縮頭烏龜。然后又有幾個腦袋伸出來看那個哥薩克。她們喘息著,嘀咕著。
車夫的跟班抓住了戈爾洛夫那匹馬的挽繩,戈爾洛夫下了馬,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那個俘虜跪在地上,頭抵著冰,好像要鉆到地縫里去似的。“戈爾洛夫!”我喊著,跳下馬來?!澳闶軅藛??”
“沒被那個哥薩克傷著,斯威特??墒?,天哪!是什么東西在咬我的腸子,那東西的牙齒一定比鋼還結實?!?/p>
“你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來幫你的忙。女士們——夏洛特、安妮還有貝耶芙魯爾!你們爬下來,帶一些毯子出來!你們大家都得下來,快點,快!快!”
戈爾洛夫抓住我的腿,眼珠子朝上一轉,仰望著我?!澳銈兛梢詮娜菀稽c。他們看到那個沒有了頭的哥薩克人之后,是不會追趕我們的。”
我握住他的手,告訴他說我很沉著,但還是有一種緊迫感?!氨劝⑻佧愃梗瑤臀艺尹c東西把這個哥薩克人捆起來,然后讓車夫的跟班想辦法拼湊四匹馬,用臨時代用的挽具,再找一根長繩子把那塊上滑板扎牢。”
沒多大工夫,我們把戈爾洛夫包了起來,讓他斜靠在橋邊的雪地上。那幾個熱心的姑娘在他面前唧唧喳喳的鬧個沒完。她們走出艙室什么也不能干;離那個哥薩克那么近,幾個人都很害怕;米特斯基公主一腳踏在那個車夫的死尸上,立刻昏了過去。不過她們很快就悉心照料起戈爾洛夫來,而且變得很溫順。我們把那個哥薩克像烤熟了的豬一樣捆起來,靠在一棵樹上。比阿特麗斯穩(wěn)住了其余的馬,車夫跟班和我牽了四匹馬,把馬捆在朝天翹起的滑板上,猛力拖雪橇。雪橇轟隆一聲翻了過來,但還是好端端的,滑板也很直。要把雪橇拉下堤岸,讓它回到結冰的河面上很難,而把那幾匹馬套到雪橇上則更難。我們得割開挽繩,將繩子重新系在一起,臨時從原來的的十匹馬中湊足了八匹馬的挽具,把其余兩匹受傷比較嚴重的馬放了。我們知道它們會被狼吃掉。那兩匹都是好馬,而且還能用;我真不忍心毀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