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云塊如馬群一樣在葛條凹的上空馳奔,有幾群奔得太快,就撞死在凹后的山頂,粉碎了的云尸向山谷滾去。
這不是一個讓人心情暢快的天氣。栗溫保在“三有堂”前默站了一陣,又煩躁地走入堂內。自從那次偷襲南陽城失敗以后,一股火氣一直憋在他的肚里,何況又是這種天氣。
晉金存,你這個狐貍!你的圈套玩得還真行,你派人打入我的內部給了我假情報,想把爺們一網(wǎng)打盡,手可真狠!這次讓你占了上風,可你甭高興得太早,爺們早晚要跟你算這筆賬!你這次欠我十三條人命、三十一條腿和二十二只胳膊!這些賬爺都在給你記著!……
草絨、枝子,我的親人,這次讓你們受了驚嚇吃了苦頭。你們冒著砍頭的危險救了我和民軍,這份恩情我永不會忘!你們咬咬牙再堅持一段日子,我一定要把你們母女救出來!前半輩子我欠你們的太多,后半輩子我一定要還上!我要讓你們享盡榮華富貴!……
不遠處的營棚里傳來一陣挺響的喧嘩,把溫保的默想沖斷?!澳懔R呀,罵呀……”“饒了我,饒了我……”斷續(xù)的話語飄過來,仿佛還雜有哭音。
“啥子事?”溫保不高興地問門口的保鏢。
“那邊三隊的幾個弟兄在揍一個老頭,那老頭八成是一個壞貨!”
“唔?”溫保聞言踱出門,向三隊的營棚看去,果然見一個老頭正跪地求饒,幾個兵在踢他,另有一群兵或站或蹲地在那里笑。
他便大步向那邊走去。兵們見溫保過來,都起身停住笑;那嘴角被打出血的老頭看見溫保,猜出他是頭頭,忙又朝他跪下作揖叫道:“饒了我,饒了我,我不該罵不該罵……”
“咋回事?”溫保低沉地問顯然剛才動手打過老頭的兵。
“俺剛才從他的房后過,見他種的幾溝蘿卜挺好,便拔了兩個,就兩個,蘿卜都不大,嗨,叫他看見了,他就日親尻娘的罵開了,我一氣,就叫了幾個弟兄過去,把他弄過來揍了幾下,我要讓他知道咱民軍的厲害!”一個粗矮的兵說得理直氣壯。
“你起來!”溫保這當兒朝那老頭輕聲說道,“你剛才咋樣罵的他,再罵他一遍我聽聽!”
“不,不敢,我剛才是心疼蘿卜還沒長成,我真混,我不該--”
“不!你該罵!”溫保突然高了聲叫:“你應該再罵他一遍!”
那老頭一驚,兵們也都怔住。那個拔蘿卜的兵開始著慌。
“罵,大伯,你現(xiàn)在再罵他一遍!我給你撐腰!我看誰敢再動你一根汗毛!”溫保走到老頭身邊鼓勵道。
那老頭不知所以地慌慌倒退著雙腳:“不,不,我不罵……”
“既然你不罵,那我就替你罵了!”溫保猛然轉臉瞪著那個拔蘿卜的兵,咬了牙罵道:“畜生!你才從農(nóng)民中出來幾天,可也學會欺負農(nóng)民了?!你不知道農(nóng)民種個蘿卜要費多少艱難?那蘿卜沒長成你就拔下來吃你就不覺得良心不安?狗東西,罵你幾句你竟敢把人捉來踢打,你的膽量可真大!你出來干民軍是為了啥?就是為了吊打農(nóng)民?就是為了欺負這個差不多跟你爹一樣大年紀的農(nóng)民?我日你個八輩先人,老子就是農(nóng)民,你欺負他就是欺負我!日你奶奶,大清皇帝和他的那些貪官污吏欺負我們農(nóng)民還不夠,還要再受你欺負?!我日你--”
“大哥!”一聲低低的招呼打斷了栗溫保的怒罵,他回頭一看,見是派出去多天的肖四汗水淋淋地站在一旁,才強抑住惱怒,朝直直站在四周的那些民軍士兵們叫道:“今后我要再見到有誰敢欺負農(nóng)民,我就崩了他!”……
“咋樣?”一進三有堂,溫保便迫不及待地問。
“你交待俺們辦的兩樁事都有了著落?!毙に倪叴疬呌猛胍碎T后水缸里的涼水猛喝,“先說和同盟會聯(lián)絡的事,俺們通過老七的弟弟,和南陽府公立中學堂的一個姓羅的老師接上了頭,這羅老師也是同盟會的頭頭,他答應和咱們聯(lián)合起來干,里應外合奪下南陽城,不過他說要找時機,不能貿(mào)然動手,具體時間再和咱們聯(lián)系。”
“好!”溫保高興地拍了一下膝蓋。和同盟會聯(lián)絡是那次失敗后他的動議。因為那次失敗后不久,報紙上出現(xiàn)了同盟會也在組織暴動的消息,這使他心里一動:既然同盟會也同大清不共戴天,咱何不同他們聯(lián)合起來干?于是就要肖四進城暗中聯(lián)絡,他聽說過同盟會在全國各地都有人。果然,聯(lián)絡上了!
“弄洋槍的事,”肖四得意地笑笑,“也成了,十二支,是通過南陽鎮(zhèn)總兵謝寶勝的小舅子買的,那小子貪錢,我們給了他一些‘白的’,他就給送到了客棧,后來我們把槍分裝在兩個木箱里,轉移到了小柱他遠房叔叔卓遠家里,那卓遠如今改做了南陽師范傳習所學監(jiān),一般不會有人去他那里搜查,我們對卓遠也沒說真情,只說箱里裝了點貴重東西,先寄存到他家里。俺們打算過幾天,生個法子再把槍弄回來?!?/p>
“行,四弟!”溫保砸一下肖四的肩膀,拳頭里攥滿高興,“只要有了洋槍,咱跟他們干心里就不慌了,娘的,真不明白,洋人咋會那樣精,造出這等厲害的東西!”
“還有,我見著了草絨嫂子一回,她跟在那個叫云緯的夫人轎旁,我站在街邊人群里看,嫂子胖瘦還行,就是氣色不太好,臉有些蒼白。我不敢過去搭話,她們轎后跟有衙役?!?/p>
“我日他晉金存的姐!”溫保心里的怒氣又被肖四這話燃起,跺了腳低叫,“早晚有一天,我要像拎兔子那樣把晉金存拎到我手上!”
屋里靜了一霎,罵過以后的溫保,終于又漸漸平靜下來,這才又含了關切地問:“見沒見到弟妹?她和孩子咋樣?”
“我趁黑夜回去過兩回,他們母子還好。如今監(jiān)視他們的人去得也不經(jīng)常,我有心想把他們母子弄出來,可又擔心晉金存對我爹媽兩個老人下手,后想想也罷,就讓他們先住那里,反正咱們早晚要打回去!”
“對!”栗溫保揮拳在桌上砸了一下,“他們不會再苦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