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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紅(5)

白雪烏鴉 作者:遲子建


   桃紅(5)
  
  早在去年,為了整飭八雜市的商戶,俄國人在江邊,開始興建南市場,也就是新八雜市,讓各商戶入冬前遷入??墒怯捎谠庥鱿募镜拇笏?,房屋受淹后,墻皮脫落,天棚發(fā)霉,地面陰濕,需要重新修復(fù)的鋪面很多,再加上南市場租金高,人氣不旺,所以
  
  遷入的商戶很少。翟芳桂最怕的,就是羅扎耶夫的鞋鋪也會搬走。因為她習(xí)慣了小巷中的這爿蒼灰墻門的鋪面,那塊掛在門楣上的桃紅色招牌,只有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才讓人心動。
  
  也許是鼠疫的緣故吧,羅扎耶夫的鞋鋪一個顧客也沒有。翟芳桂一進來,就聞到了一股酒氣。羅扎耶夫說,他剛送葬回來,在葬禮上喝了兩瓶啤酒。他拎起腳邊的竹籃,說是從葬禮帶回了薄餅和果子羹,請她吃點。翟芳桂知道俄國人擅長做果子羹,也不客氣,拈起一塊,邊吃邊問羅扎耶夫,死去的人得的什么病。羅扎耶夫故意板起臉,大聲說:“鼠疫!”見翟芳桂不敢吃果子羹了,連忙笑著搖搖頭,說:“唬你?!钡苑脊疬@才安心。羅扎耶夫說,現(xiàn)在滿城的人都怕老鼠,其實老鼠沒那么可怕,只要你不被跳蚤咬著,就不會傳染鼠疫。翟芳桂不明白,鼠疫跟跳蚤有什么關(guān)系?羅扎耶夫說,老鼠想傳播鼠疫,自己沒這個能力,必須借助跳蚤。跳蚤叮咬了人后,人才能染病。翟芳桂明白了,老鼠這是雇兇殺人呀。如果跳蚤是持槍的歹徒,那么養(yǎng)貓養(yǎng)狗倒不安全了,因為它們身上寄生著跳蚤。
  
  羅扎耶夫問翟芳桂,今年過年想穿什么顏色和樣式的靴子。他好提前備好材料。翟芳桂便問陳雪卿要什么顏色和樣式的,羅扎耶夫揉了一下眼睛,說:“賣糖的今年要平底的紅靴子?!彼幌蚬荜愌┣浣小百u糖的”。翟芳桂想,今年鼠疫,一向喜歡冷色的陳雪卿,這是要雙紅靴子辟邪吧?她可不想跟她穿同色的,于是要了矮靿的綠靴子。羅扎耶夫大概喜歡綠色,他笑著,向翟芳桂豎起大拇指。
  
  羅扎耶夫?qū)Φ苑脊鸬哪_,再熟悉不過了??墒敲磕杲o她做新鞋時,他還是要仔細用巴掌再比量一下。墻角放著幾個馬扎,方便客人試鞋。翟芳桂取了只馬扎,坐在羅扎耶夫?qū)γ妫撓?br>  
  鞋。大概店里沒其他顧客的緣故吧,微醺的羅扎耶夫,在翟芳桂伸出腳的一瞬,竟一把將它抱在懷里,如同抱著心愛的鴿子,輕輕摩挲著,揉捏著,忘情地叫了聲“香芝蘭”。這久違的稱呼,突然從羅扎耶夫口中說出,讓翟芳桂顫抖了一下,她知道羅扎耶夫想要什么。她沒有拒絕,起身主動幫他把店門閂上,將板窗落下。這樣,再有顧客登門,會以為閉店了。她想和羅扎耶夫有這么一回,只為了回去跟紀(jì)永和說,她現(xiàn)在是羊圈了。
  
  有了這種念頭的翟芳桂,其實只把羅扎耶夫當(dāng)成了一枚戳子,想著他給自己輕輕打上個印記就行,沒想到羅扎耶夫很瘋狂,折騰了她近一個小時。羅扎耶夫得到她后,落下淚水。翟芳桂走的時候,他執(zhí)意要送她一雙皂靴,翟芳桂沒接受。她覺得要了它,等于承認(rèn)賣身了。而這一回,她沒有賣身的感覺,一身輕松。
  
  翟芳桂離開鞋鋪時,快正午了。她在路過日本大藥房時,看見門口張貼著廣告,說是店里購入了可以殺滅鼠疫菌的藥,翟芳桂踅進去,買了簡易殺鼠劑、石碳酸和雙綠汞,以及鈴木式衛(wèi)生消毒噴霧器。她提著它們回到糧棧后,發(fā)現(xiàn)紀(jì)永和果然把“歇業(yè)”的招牌掛了出來,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趁著鼠疫大撈一筆了。翟芳桂進屋后,將買下的東西丟給紀(jì)永和,說它們比貓要靈驗,趕快消毒吧。紀(jì)永和問:“你出去了一上午,就去了藥房?”翟芳桂笑笑,說:“還去了一個地方,不過可不是義泰號。”紀(jì)永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湊過來,狗一樣抽著鼻子,嗅了嗅翟芳桂的臉,倒吸一口冷氣,嫌惡地說:“你跟了那個老山羊?”翟芳桂神氣地說:“不假,以后沒人敢進羊圈了。”紀(jì)永和氣得嘴唇直哆嗦,眼睛冒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后退一步,“呃呃”叫著,捶胸頓足的,終于忍不住,彎下腰,“啊”的一聲,大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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