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蘭“哼”了一聲,說:“誰說繼英他爹瘋了?”
王春申說:“那個撿破爛的,不是被鼠疫嚇瘋了嗎?”
金蘭冷笑一聲,說:“你以為我金蘭會跟一個愛吃老鼠的在一起?!啊——呸!虧你想得出來!”
“繼英他爹要不是李黑子,就是擺卦攤的張瞎子!”王春申被那一聲“呸”激怒了,索性把多年來對繼英身世的猜測和盤托出,“跑不出這兩個埋汰人!”
金蘭這回大笑起來,這笑聲聽上去像貓頭鷹的叫聲,瘆人極了。不僅王春申被嚇毛了,黑馬也不安起來,直打響鼻。金蘭收住笑,挖苦地叫了王春申一聲“王掌柜的”,然后說:“你以為沾我金蘭的,不是撿破爛的,就是瞎子?你也太小瞧了我!”金蘭又“呸”了一聲,大踏步地,嗵嗵走出馬廄。
王春申氣得七竅生煙。他穿戴好,洗了把臉,抽了袋煙,拍了一下黑馬的背,說:“好兄弟,你也聽到了,這就是我的女人,這就是我過的日子,他娘的!”
王春申走進客棧時,迎接他的是翟役生香甜的呼嚕聲。為了節(jié)省柴火,金蘭只燒一鋪大炕,所以翟役生、金蘭、繼英、繼寶
是睡在一鋪炕上的。
偌大的客棧,只回蕩著一個男人的呼嚕聲,這個男人的氣息就顯得強悍。好像這屋子的每一個物件,都被這氣息打上了烙印,跟著姓了翟。這個早晨,王春申聽著這喧賓奪主的呼嚕,突然心如刀絞,恨不能取來案板上的刀,割斷翟役生的喉嚨。
炕沿上擺放著油燈、毛巾、水碗和痰盒,這都是金蘭為了照顧繼寶而預備的。這說明金蘭夜里給繼寶接過痰,擦過汗,喂過水。王春申看著這些物件,再看著油燈下守著繼寶的金蘭熬得兩眼通紅,心一軟,對她和翟役生,也就沒那么大的怨氣了。
繼寶這會兒睡著了,王春申憐愛地撫摸著兒子的額頭和臉頰,小聲對金蘭說:“我看燒得不厲害。”
金蘭看著天漸漸亮了,“噗”一聲吹滅油燈,說:“剛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現在是低燒,過兩天疹子出來了,才是高燒。到時能把孩子燒糊涂了?!?/p>
“咱好好伺候著,不讓他燒糊涂還不中嗎?”王春申說,“等他好了病,我?guī)瘩R戲去?!?/p>
“現今滿大街都是小丑,還用得著花錢看馬戲嗎?”金蘭嘆息一聲,躺倒在繼寶身旁,連打兩個呵欠,不再理睬王春申了。
王春申知道金蘭肚子里還有火氣,便知趣地去了灶房,用爐鉤子把殘火挑亮,續(xù)上劈柴,準備做早飯。他想繼寶折騰了一宿,失了不少水分,最好喝點稀的,做鍋爽口的疙瘩湯吧。于是端了瓷盆,去院子北角的倉房舀面。
王春申一出門,就被冷風嗆得直咳嗽。太陽出來大半個了,看來它也凍得不輕,臉蛋通紅通紅的。他進了倉房,見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條,蘿卜干、蘑菇、干辣椒一串串地吊在柱子上,紅的紅,白的白,黃的黃,煞是好看;板壁上還掛著閑置的鋸、鎬頭、鐮
刀以及一把把花籽。春天時,金蘭會搓了花籽,貼著客棧的墻根,隨意撒下。至于這些花籽能不能出,就看它們的造化了。反正每年夏天,客棧的四周,或濃或疏,總會繚繞著紫白紅黃的花朵,無形中為客棧鑲上了一道五彩的花邊。金蘭種花的時候,吳芬是不樂意的,因為她花粉過敏,花一開,她就咳嗽,流涕。還有,花兒招來了蜜蜂,有時蜇著客人,人家會惱。但越是令吳芬不快的事,金蘭就越是要做。所以每年秋天,金蘭收花籽的時候,格外精心。王春申想,吳芬死了,明年開春,金蘭種花的熱情該淡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