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筆、墨水池、封蠟和羊皮紙散落在被磨損的槭木地板上。在一個大臺子上,放著色帶、玻璃面的打字機(jī),計算尺,信秤,指南針和算盤,臺子旁邊是一臺老掉牙的手搖留聲機(jī),還有一大摞布滿劃痕的七十八轉(zhuǎn)的唱片。
夏洛特回身看了看門的上方,那里應(yīng)該有一個鐘,但她沒有看到。她看到的唯一一件計量時間的儀器,是講臺上的那個沙漏,但里面的沙子已經(jīng)不再流淌。夏洛特想起帕姆說過,“在這里”時間沒有任何意義,看來她不是在說笑話。似乎這間教室里的每樣?xùn)|西都沒有任何意義——不再有任何意義??唇淌业牟贾茫秃孟裆蟼€世紀(jì)根本沒有存在過。
怎么,沒有日晷么?夏洛特想。
這里的擺設(shè)確實(shí)陳舊,但是讓夏洛特感到震驚的,并不是它的陳舊,而是……那種死亡氣息。她注意到的所有那些東西,包括那個放映機(jī),都曾經(jīng)是某個時代最流行的新生事物,甚至是舉足輕重的,但它們很早以前就過時了,被替代了,或只是簡單地被遺忘了。她以前只在PBS 電視節(jié)目或某個死去老奶奶的車庫拍賣會上見到過這樣的東西。
這一切都給人一種特別恐怖而怪異的感覺。所有被遺棄的日常生活的碎片,似乎都陳列在了這里。用富有詩意的話來形容這個地方,可以說“永恒”,但是,用“過時”這個詞可以更準(zhǔn)確地形容這里的每一件東西、每一個人,顯而易見、徹頭徹尾的“過時”,包括她自己。
“謝謝你,邁克。”那個男人的聲音真誠地說,這次夏洛特轉(zhuǎn)過身去看他是誰。一只蒼白的手伸過來迎接她,要扶她站起來。夏洛特遲疑地伸出手,抓住了那只手。
“啊,新來的學(xué)生,”他說,一邊輕輕抓住她的手指,夏洛特恍恍惚惚地站了起來?!皻g迎你。我是大腦先生,”他十分驕傲地一字一頓地說,“我們一直在等你呢?!?/p>
沒等“學(xué)生”這個詞在腦海里形成概念,夏洛特就完全被大腦先生的外貌吸引住了。就跟這間教室一樣,大腦先生身上也有一種看不出時間的感覺,這既讓人迷惑,又讓人心安。他瘦瘦高高,彬彬有禮,裝束打扮一絲不茍,就好像不是來教課,而是要去赴宴。實(shí)際上,他身上透出一種殯儀員的味道,穿著精工裁剪的黑西服和挺括的白襯衫,還系著暗紅色的領(lǐng)帶。
“請坐吧?!彼麩崆榈貙ο穆逄卣f。夏洛特疑惑地看了看大腦先生,然后環(huán)顧教室,尋找一個可以坐的地方。唯一一張空著的桌子在教室后排。跟拉拉隊長選拔報名表不一樣,這地方看上去是專門給她留著的。
“好的?!毕穆逄嘏d奮地說,她想起只有最受歡迎的人才坐在教室后排。她驕傲地走到后排,坐了下來。
“好,全班同學(xué),請允許我介紹夏洛特·厄歇。請歡迎她來到亡靈地帶,或者,像我喜歡說的那樣,來到特殊亡靈地帶?!彼_玩笑地說。
“歡迎你,夏洛特。”全班同學(xué)習(xí)慣性地一條聲地說。
在同學(xué)們的歡迎聲中,大腦先生被自己的玩笑逗得哈哈大笑,結(jié)果他的“假發(fā)”——代替了他的大部分頭皮和腦殼——松動了,從腦袋上滑落下來,掛在那里,只連著一點(diǎn)點(diǎn)一碰就斷的皮膚,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露出了他那海綿狀的外腦丘。他很尷尬,趕緊忍住笑,把假發(fā)重新放回腦袋上,局促不安地捋了捋他的西服,正了正領(lǐng)帶,清了清嗓子,假裝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似的。從其他孩子那種無動于衷的反應(yīng)來看,大腦先生的這種甩頭動作不是一次兩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