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呢……大腦先生……”夏洛特低聲對自己說,算是解出了死后之謎里的一個小題目。
大腦先生走到黑板前,像一個正在祈禱的螳螂一樣,腳步輕盈,后背微微有點駝——夏洛特專門留意了,大約在第五和第六根椎骨的地方——他開始講課,一邊充滿激情地在黑板上寫下一行文字。
Non sum quails eram.(我不再是曾經(jīng)的我。)
寫完后,大腦先生用粉筆在下面畫了一道橫線,然后向全班同學(xué)做了個手勢,就像交響樂指揮在一首曲子開始時所做的示意。全班同學(xué)得到命令,又一次一條聲兒地念道:
“Non sum quails eram.”
夏洛特從來沒有學(xué)過拉丁語,然而不知怎的,她居然知道,又是賀拉斯的話。
“死老師,死孩子,死詩人,死語言,”她低聲嘟囔,“倒是蠻配套的?!?/p>
她試著跟她的同班同學(xué)對視一下目光,可是他們都把眼睛盯在大腦先生身上——就連帕姆也是這樣。只有一個人例外:一個滿臉怒氣的女生,一頭烏黑的短發(fā),劉海剪得齊嶄嶄的,抹著退色的唇膏,穿著一件皺巴巴的、污漬斑斑的紅色連衣裙,就坐在她的前面。夏洛特可以肯定她聽見這個女生說了聲“真差勁”,可是周圍的每個人都仍然望著前面,嘴巴閉得緊緊的。
說誰呢?說我嗎?夏洛特默默地想,左右環(huán)顧,尋找這句評論的源頭。
“沒錯,就是你?!币粋€雷鳴般的聲音在夏洛特的腦海里回蕩。為了讓事情更清楚,那女生猛地把腦袋完全轉(zhuǎn)了過來,狠狠瞪了夏洛特一眼。夏洛特曾經(jīng)見識過一些狠毒的眼光,但還沒見識過這么狠毒的。
夏洛特驚呆了,她低頭望著女生的腳,想看看她腳趾標牌上的名字,那上面寫著“普魯?shù)墙z”,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只穿著一只鞋子。夏洛特盯著這只破破爛爛的瑪麗珍 鞋,想起了她短短一生中看到過的所有恐怖的新聞報道。在一次致人死亡的肇事逃跑案中,記者敘述這場事故的可怕細節(jié)時,出現(xiàn)的唯一一副畫面是馬路上一只孤零零的鞋子。那只鞋子——那只特定的鞋子——成為久久縈繞在人們腦海里的畫面,使人們感同身受。那只鞋子屬于某個人。那個人那一天穿了那只鞋子。那個人那天早晨把它穿在腳上。那個人穿著那只鞋子要去什么地方,那只鞋子準備把那個人帶到需要去的地方,結(jié)果,它現(xiàn)在孤零零地躺在馬路中央。一個臨時的墳?zāi)埂?/p>
“好,你看見了,為了你的到來,我正在準備用電影放映機放一部‘熟悉情況’短片,給你一些啟蒙教育——可以這么說吧?”大腦先生解釋道。
他走到放映機前,把它從地板上搬起來,把膠片裝在上面,就在這時,學(xué)校的火災(zāi)警報器響了起來。
聽到這刺耳的警報聲,夏洛特本能地朝門口沖去,其他人卻都無動于衷地坐在座位上。邁克正在隨意地快速彈奏著空氣吉他 ,他一把抓住夏洛特的手腕,不讓她逃走。夏洛特驚呆了,但立刻明白過來,邁克并不是想阻攔她,而是想保護她。耳塞深深地塞在邁克的耳朵里,但耳塞上并沒有連著什么。
“你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了。”邁克說著,用雙腿使勁地跺著節(jié)奏,就好像在操縱兩個地鼓似的。
“這是習(xí)慣的力量?!毕穆逄鼗卮穑澳愣淅锶切┩嬉鈨?,也能聽見我說話嗎?”
“聽得見?!边~克回答,聲音有點太響。
夏洛特被邁克攔住了,但是痛苦的回憶還是像潮水一般突然涌入她的腦海。也許這只是一次火警,是她記憶中的日常生活的一點小小片斷,但是那種傷痛,就像截肢手術(shù)后的幻覺痛 一樣,仍然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