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醉白樓到留椿屋(8)

重返1976 作者:袁敏


蛐蛐兒和毛寧共同編印的《紅小兵報》辦了一期又一期,我哥哥也參與到其中。開始只是散發(fā),后來還上街去賣,兩分錢一張的報紙居然經(jīng)常脫銷,有的同學(xué)買報紙時會付一毛錢甚至兩毛錢,并豪爽地說不用找了,實際上他們是對這張小小的報紙的支持。報紙賣的范圍很廣,影響很大,“小辣椒”的名字也迅速躥紅。那時候,杭州市各學(xué)校的紅衛(wèi)兵分成了兩派,紅一司和紅三司,紅一司的袖章是黑字,紅三司的袖章是黃字?!都t小兵報》作為紅一司外圍的一份小報,由于辦得出色,在一司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心目中也很有分量,大家都知道《紅小兵報》有個才子叫“小辣椒”。由于我哥哥的加入,毛寧和蛐蛐兒越干越起勁,他們用賣報紙的錢再去買紙張、油墨、鋼板,報紙的版面也擴大了。蛐蛐兒儼然以《紅小兵報》主編自居,文采泉涌,佳作迭出。在并肩辦報的日子里,蛐蛐兒和毛寧的友誼也更進了一層。公安人員后來告訴毛寧,蛐蛐兒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多次提到毛寧,這恐怕是毛寧雖然不是我哥和蛐蛐兒他們這幫同學(xué)中的一員,卻也鋃鐺入獄的重要原因。

當(dāng)我站在留椿屋朝南的最大的這間屋子里望著窗外重重疊疊的茂林修竹時,我覺得毛寧其實是幸運的,我甚至認(rèn)為,假如毛寧沒有經(jīng)歷這一段牢獄之災(zāi),他的人生會頓失很多光彩。當(dāng)年,周恩來、蔣介石、胡蝶都是住的這間朝南的大屋子,毛寧在不經(jīng)意中和這些偉人做了一次不見面的握手,無論這樣的握手對毛寧的命運會不會產(chǎn)生決定性的作用,刻骨銘心的記憶也足以讓毛寧這輩子回味無窮。

毛寧不僅完全認(rèn)同我的想法,而且對我要求采訪他,并希望他提供能夠佐證當(dāng)年歷史的物件,表現(xiàn)出巨大的熱情和積極的配合。我從中看到并感受到毛寧作為一個個體,那種非常陽光和健康的人生態(tài)度。

毛寧的熱情爽朗和他在醉白樓酒桌上的高談闊論一以貫之??吹贸鰜恚瑸榱诉@次約定的采訪他提前做了認(rèn)真細(xì)致的準(zhǔn)備。

他從一個墨綠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從中抽出一沓紙頭一張一張攤在我的辦公桌上,其中有一份一看就是那個年頭才會有的,鋼板刻印的“總理遺言”。泛黃的紙張斑斑點點,上面用長方形的細(xì)圓字體刻印著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總理遺言”。我問毛寧,你怎么保存得那么好???這絕對可以成為珍貴的歷史文物了。毛寧笑笑沒說話,又拿出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個剪著童花頭的小女孩和一位清秀文靜戴眼鏡的年輕女人,照片上女孩和女人的表情有點木訥;另一張照片上除女孩和女人外,多了年輕俊朗的毛寧,很顯然,有了男主人的三口之家,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兩張照片的右下角分別用藍(lán)墨水的鋼筆寫著:妞妞三歲(76年);妞妞四歲(77年)。

毛寧告訴我,女孩是他的女兒妞妞,女人自然是妞妞的媽媽了。從妞妞一歲開始,每年的7月13日妞妞生日這一天,他們一家三口都會去照相館拍一張全家福留念,只有1976年7月13日這張照片是妞妞和媽媽兩個人。妞妞曾經(jīng)問媽媽:爸爸呢?爸爸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拍照片?媽媽當(dāng)時回答說:爸爸到解放軍那兒去了。妞妞問:到解放軍那兒去就不要妞妞了嗎?媽媽說:解放軍住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高山上,爸爸天天在高山上看妞妞呢!妞妞不說話了,因為在那個年代,解放軍是光榮的象征,爸爸到解放軍那兒去了,爸爸也是光榮的。聽了媽媽的話妞妞幼小的心靈又踏實又滿足,然而媽媽的心卻一片冰涼,因為她不知道妞妞的爸爸因為什么被抓,也不知道他被關(guān)押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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