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醉白樓到留椿屋(15)

重返1976 作者:袁敏


蛐蛐兒那天是最晚到的,進來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眼圈紅紅的。他一直不說話,坐在角落里喝悶酒。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次“狗肉聚會”,其實只有兩個中心話題,一個是議論時局;一個是蛐蛐兒的失戀。

時局的揪心是一目了然的。周總理逝世以后,人民群眾對周總理噴涌而出的各種形式的悼念不僅寄托了大家對總理的哀思,更表達了對“四人幫”種種倒行逆施的憤慨。1月11日下午,從北京醫(yī)院到八寶山,首都百萬余人佇立在長安街兩側(cè),等候周恩來的靈車駛過,為人民心中最敬愛的總理送行。寒風(fēng)中,人們扶老攜幼,臂佩黑紗,胸戴白花,含淚等待……天安門廣場上的花圈被一批批清理、抬走;警察、工人民兵和廣場上悼念的人群發(fā)生了沖突。1月21日和1月28日,毛主席先后兩次提議,并經(jīng)中央政治局討論通過,確定華國鋒任國務(wù)院代總理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2月3日,中央為此正式下達1976中共中央[1]號文件。雖然對總理位置窺視已久的張春橋這次沒有達到狼子野心,但令人不安的是鄧小平的名字也沒有在[1]號文件中出現(xiàn)。更讓人心生疑竇的是,文件中還說到葉帥身體不好,讓其休息,請其他同志代替主持軍委工作。這明顯是剝奪了葉帥的軍權(quán)。種種跡象都表明,中央高層內(nèi)部斗爭的激烈?guī)缀跻呀?jīng)完全公開化了,“四人幫”緊鑼密鼓地加快了他們篡黨奪權(quán)的步伐,祖國的前途和命運已經(jīng)到了最危急的時刻!

與時局的揪心相比,蛐蛐兒的失戀似乎便顯得無足輕重,但事實上這場看似無足輕重的失戀卻是一個和“總理遺言”有著重要關(guān)聯(lián)的長長的傷感的故事,我想我會在以后的文章里再專門講述。

一直坐在角落里喝悶酒的蛐蛐兒突然站起來走到窗前,他臉色已經(jīng)通紅,揚起手臂揮舞著:劉胡蘭犧牲的時候才幾歲?而我們現(xiàn)在又幾歲?我們不能等待,我們要積極去斗爭!我愿做一顆鋪路的石子,用我的熱血去喚起民眾!

蛐蛐兒說這話時眼睛血紅,情緒激動,當(dāng)時,我哥哥、阿斗、晨光都在議論中央[1]號文件,誰也沒有注意到蛐蛐兒說這話時神情的異樣。只有大耳朵比較心細,他問蛐蛐兒是否剛和J見過面?大家都知道J的父母剛給J介紹了一個海軍,阿斗打趣地稱這位海軍為“驅(qū)逐艦艦長”,是這位“艦長”把蛐蛐兒從J那兒驅(qū)逐出來了。大耳朵覺得蛐蛐兒情緒低落顯然和這位“驅(qū)逐艦艦長”有關(guān),但此時他根本不會想到,蛐蛐兒的這一場被他們這幫哥兒們引為笑談的失戀,卻可能是釀就一樁重大歷史事件的導(dǎo)火索。

當(dāng)大耳朵終于從金黃和褐色的美麗中回到留椿屋,和我們一起逐間逐間參觀當(dāng)年關(guān)押他們的牢房時,他的神情又開始陰沉起來。相比毛寧和晨光回到曾經(jīng)囚禁自己的牢房表現(xiàn)出來的輕松,大耳朵走進他的舊地時卻是一臉肅穆。我想,這也許是我單刀直入逼近主題的最后一次機會了,我若再遲疑,那么我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解當(dāng)年發(fā)生在這間屋子里的事情真相了。

我猶豫斟酌再三,還是下決心向大耳朵問起了1976年在“四人幫”粉碎的前夜,大耳朵卻突然割腕自殺的事情。

雖然在這之前,毛寧、晨光、阿斗都交代我,這件事情是大耳朵心中一個永遠的痛,最好不要去觸碰,但我知道,關(guān)于留椿屋在1976年的記載若是缺了這段文字,那將是巨大的缺憾,也是不全面不完整的。今天,當(dāng)大家回憶了留椿屋那么多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后,我想,大耳朵也許會用另外一種心情和眼光來重新看待當(dāng)年在他生命中留下深深烙印的自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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