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類人算白領(lǐng)我到現(xiàn)在也不清楚。他們就像當(dāng)初的文學(xué)青年一樣,本來是對少數(shù)人的尊稱,后來滿大街都往外冒文學(xué)青年的時候,這個稱呼就不值錢了,再后來你要夸誰是文學(xué)青年,對方會把眼睛一瞪:“你才文學(xué)青年呢,你們?nèi)叶际俏膶W(xué)青年”,好像我侮辱了他們祖宗三代。目前白領(lǐng)也有這個趨勢,但還處于初級階段,他們正像地溝跑水一樣咕嘟咕嘟流得哪都是,你要不把他們當(dāng)白領(lǐng)他們就跟你急。
一次旅游,有個整天穿西服的男人總和我在一張餐桌上吃飯,他就像整個韭菜地里冒出一畦蒿子一樣,雖然都是綠的,怎么看怎么別扭。我問他是做什么的,他夾了口菜說自己是白領(lǐng)。就這樣一個西裝革履的白領(lǐng)每次去廁所都讓別桌的游客誤以為是飯館的,不是攔住他叫再端一盆稀飯就是讓他把空啤酒瓶子撤下去,搞得他很生氣,吃飯的時候?qū)幵副镏?,他覺得自尊受了傷害。
白領(lǐng)其實很熱情,經(jīng)常指正別人的言行,比如,中午那頓服務(wù)員端上來一盤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素炒血腥草,大家趕緊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夾,還沒咽就開始贊不絕口。那東西很古怪,明明長得像青菜可嚼起來卻是肉味兒,我沒心沒肺地說:“還挺好吃,又能補身體,要天天吃還能省不少錢,可惜咱那沒有?!焙髞戆最I(lǐng)一直讓我看一本叫《從無領(lǐng)到白領(lǐng)》的入門書,說了一個多小時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認為即便你沒吃過血腥草,當(dāng)著別人的面也要做出一副你吃過見過的樣子,這涉及到別人如何看待你,你要給別人留下什么印象的問題,他說這是世界觀的體現(xiàn)。
旅游在外也奇怪了,穿得挺時髦的一群人只要一到飯桌上,就像被餓了好幾天,主動搶吃搶喝,本來胃口小和咀嚼慢的也怕自己吃虧,什么菜都先夾幾筷子到自己的小碟子里儲存著,然后才安下心來吃大轉(zhuǎn)盤里的,白領(lǐng)說這樣顯得很沒素質(zhì)。我可管不了這個,因為稍一疏忽飯菜就沒了,不吃飽肚子就要挨餓,反正誰也不認識誰。白領(lǐng)倒顯得很紳士,每次想吃什么決不直接去夾,而是偏著頭對我說:“你吃點這個。”我每次都說:“我夠得著,你照顧自己吧?!比缓笏牟瞬旁诳罩泄諒潱駛€設(shè)置好的程序,弄得我少吃了不少好東西。
南方很少有面食,所以晚上那頓難得給每桌端上來兩盤花卷,南方人大概不會做這東西,所以端上來的有大有小,一桌子人嘴里大罵旅行社,手底下卻快得出奇,還沒轉(zhuǎn)四十五度,盤子里大的全沒了。白領(lǐng)也急了,站起來伸著筷子扎了倆,其中一個落到我面前,定睛一看,簡直小得跟雞蛋似的,盤子里剩的哪個都比他夾的大。我邊嚼花卷邊下定決心以后吃飯決不跟他在一桌,這時候大搞孔融讓梨高姿態(tài)太吃虧。可是飯后白領(lǐng)喝著茶告訴我他的理由。他說,你第一次夾花卷時要挑一個小的,第二次去夾時還要挑一個小的,這樣你就能比較快地吃完兩個花卷,第三次去夾時就要挑一個大的,這樣你就能吃飽。反過來,你第一次挑大的先吃,第二次還吃大的,那么你就沒機會吃第三個花卷了,因為在你啃兩個大花卷時別人已捷足先登了。我覺得他簡直在說夢話,哪有那么多花卷等你夾啊,他自己也才吃著一個小的。白領(lǐng)的成功理論顯然沒有考慮到我吃第一個小花卷時別人是否已經(jīng)把大花卷全都搶走了。
現(xiàn)在誰要說自己是白領(lǐng)我一準離他遠遠的,他們的腦子就像被那些到處兜售的成功勵志類的書給毀了,琢磨問題的方式總跑偏,從來不因地制宜。照這么發(fā)展下去,白領(lǐng)這個很小資很時髦的概念又得給毀了,沒準哪天誰贊美你是白領(lǐng),你也會瞪著眼睛說:“你才白領(lǐng)呢,你們?nèi)叶际前最I(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