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這件事為什么這么認(rèn)真?為什么還在想它?他怕什么?怕拉伊德從此杳無音信?哪里會呢!只要一個電話她就會馬上乘出租車來找他,就會聽他隨意擺布,雪白的床單就會鋪得整整齊齊,她會洗得干干凈凈,使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吻她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不,顯然不是由于這一原因。他這樣想個沒完自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只想一想也是不夠的。確實(shí),接到埃爾梅里娜的電話之后,拉伊德是會趕來的,會同他上床睡覺。可是,對她來說,說到底這只不過是半小時的事,至多一小時,只不過是工作中的一個小插曲,必須客客氣氣地盡快完成這一任務(wù)。安東尼奧也知道,他并沒有滿足她的欲望。他伸出舌頭去舔她的那個部位時,她只是閉著眼,半張著嘴,此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表明她的激情的跡象了,沒有喘粗氣,也沒有哼叫。但這樣也好,總比某些妓女強(qiáng)裝出的做作表示要好得多。那些妓女以為,在做愛的時候,不管是什么樣的男人,他們都是傻瓜。每次同他在一起只有半小時,至多一小時,每周只有兩次。其余的時間呢?一整天再加上夜間的其余時間她都干些什么?她到哪兒去?她去找誰?她的真正的生活、希望、消遣、歡樂、虛榮、愛,顯然在別的地方,而不是在同他安東尼奧一起度過的短暫時刻。確實(shí),她就在那里,他想要知道的有關(guān)她的一切就在那里,誘人的秘密就在那里,也許那是他不得接近的下流的、暗淡無光的世界。比如,他們做愛之后,他提出用汽車送她回家,這一提議遭到了她的斷然拒絕,這該是多么令人生氣啊。這時,她說她要在埃爾梅里娜這里再待一會兒,她要留下來試一件衣服。他清楚地知道,所謂試衣服只不過是個借口,是隨便找到的借口,實(shí)際上她是要留下來等待另一個嫖客。要么就是,他們要是在晚上見面的話,她比他還要先離開,說是有人在比如說劇場等她;要么是說,她不能回家太晚,不然她姐姐會和她大鬧一場;要么是說什么下邊有一個女朋友在汽車?yán)锏人?/p>
另外,為了賺那一兩萬里,拉伊德總是完全委身于他,這也并非是事實(shí)。就拿今天來說吧,本來是兩點(diǎn)半見面,埃爾梅里娜在電話中也對他說,晚上到2號舞廳去找過她,特意讓她的一個女友陪著她過來,拉伊德也說兩點(diǎn)半可以來。然而,安東尼奧準(zhǔn)時到了,那里卻只有那個倒霉鬼瓦娜,埃爾梅里娜在廚房。瓦娜對他說,剛才拉伊德來過電話,說她今天不能來了,她得去摩德納。這樣一來,他簡直弄不清這是怎么回事了。瓦娜以憐憫的眼光看著他,看了一會兒之后還說:“嗨,我們真是遇上個神魂顛倒的家伙?!彼裁匆矝]說,在空空蕩蕩的客廳里,只剩他和瓦娜。他點(diǎn)上一支煙,瓦娜湊到他身邊,開始撫摩他,一會兒摸摸這里,一會兒又摸摸那里。安東尼奧不再感到討厭,堅持了一會兒--他本來真想一走了之--之后做了一個表示同意的手勢,這個手勢如果沒有別的意思的話,只不過是要向她表明,這僅僅是無所謂的小事。他們躲到房間,瓦娜已經(jīng)脫光衣服,開始做那些下流動作,平時他是喜歡這些動作的,可今天他不喜歡,獸性發(fā)泄的快感很快就過去了。
他在穿衣服,臉上帶著明顯的不快。瓦娜在床上望著他,笑嘻嘻地說:“神魂顛倒了吧?”
“怎么說呢?”
“拉伊德做不到吧?”
他只是聳聳肩。
“告訴我,”瓦娜說,“也就是說,她干得也不錯?”
“什么話!我喜歡她?!?/p>
“好,你給我說實(shí)話,她像我一樣能干?”
“這是什么意思?”
“真怪,那個拉伊德,去找她的男人們,第一次之后就……”
“第一次之后就怎么啦?”
“第一次之后就是叫停,第二次之后就再也不會來了,他們覺得跟她沒意思,希望另換新人?!?/p>
“是嗎?”
“你是第一個回頭客。一般都是只找她一次,完了寧愿換一個。是的,她長得挺可愛的,黑黑的頭發(fā)……她真的很可愛?”
他狠狠看了她一眼。這個賤女人談到拉伊德時,好像人家也像她一樣賤,一樣肯把自己的身子賣給初次見面的隨便一個男人??墒?,事實(shí)上這個賤女人講得也并沒錯。他不能不感到害怕,怕的是那樣一個可人的姑娘不得不棲身于妓女行列,怕的是那些妓女真把她看做自己的同類。
“她挺可愛的,對吧?”瓦娜在取笑他。
“住口,去你的!”安東尼奧終于忍不住了。
瓦娜放聲大笑?!澳憧?,都不讓講你那個小心肝的壞話了,那可是個黃花姑娘!你的拉伊德至少搞過一個團(tuán)的男人了。好了,我可以告訴你,姑娘們我認(rèn)識得并不少,可像她那樣惹是生非的我還從來沒見過……另外,如果你喜歡她……”
“是的,”安東尼奧說,“我覺得她很可愛。”
瓦娜馬上回答:“挺可愛的,對吧?”她的口氣顯然很可惡?!翱赡阒浪哪檬趾脩騿??”
“什么拿手好戲?”
“做愛時的拿手好戲,不是嗎?你沒有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什么?”
“你沒有發(fā)現(xiàn)?好了,沒發(fā)現(xiàn)更好。那就是說,跟你干的時候她沒有施展。”
“什么樣的拿手好戲?”
“你還是不去想它為好。如果你發(fā)現(xiàn)了,我敢擔(dān)保,你就再也沒有興致了。也許相反,你會更加來勁。嗨,你們這些男人啊,可真是沒法說!”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沒什么?!?/p>
“你到底是講還是不講?什么拿手好戲?”
“最好還是不講,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是她自己第一個講出來的。她對我吹過牛,我到這兒來已經(jīng)兩年了。她想出人頭地,她怕別人把她當(dāng)成新手。她想拔尖,可是,事實(shí)并非如此。好了,最好還是不給你講為好,反正她也沒有在你身上施展過她那些小把戲……”
“小把戲?”
“對,小把戲,下流動作,卑鄙勾當(dāng),淫蕩手法,隨便你怎么稱呼好了,反正是,在你身上根本沒有施展。這使我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p>
“為什么?真是這么可怕?”
“一點(diǎn)也不可怕,相反,是真漂亮,如果真干得好的話,應(yīng)該說是漂亮極了?!?/p>
“那么你究竟要不要給我解釋?”他感到胸口一陣痛苦。
“我說過了,最好還是不講??赡阏J(rèn)真了,那可真讓人神魂顛倒!”她的口氣中顯出了她的憤恨。
“我走了?!卑矕|尼奧說著拿出兩張一萬里拉的票子,折了一下壓到桌上的空玻璃花瓶下,然后徑直向門口走去。
瓦娜還想挽回:“不要放在心上,聽見沒有?怎么能這樣?你沒有聽出我是在開玩笑嗎?我講的都是玩笑話?!?/p>
“你剛才講的所謂拿手好戲也包括在內(nèi)?”
“你的拉伊德我連她是個什么樣的人都不知道,在這兒,只見過她兩三次,就是問個早安晚安罷了,怎么能知道你的拉伊德的秘密呢?”
“這樣說來,剛才的話都是編造的?”
“是編造的?!?/p>
“真是個狗雜種!”
她轉(zhuǎn)過臉來,笑著說:“是為了讓你生氣,我喜歡你生氣的樣子?!?/p>
他心煩意亂地離開了那個瓦娜。他清楚地知道,應(yīng)該不必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誰知道拉伊德會落入什么亂七八糟的圈套呢。而對他安東尼奧,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同街上那些姑娘交往也比同她交往好。像現(xiàn)在這樣迷戀于一個女人的事也曾有過,那還是在戰(zhàn)時,他記得,是在塔蘭托市。那是一個黑黑的漂亮姑娘,她是的里雅斯特市人,是在一個妓院。塔蘭托有軍事基地,妓院能夠提供的最好商品就是大姑娘。那個姑娘叫盧安娜,對他很好。于是,他開始想念她,幾乎天天都去找她。他所在的船被調(diào)到墨西拿港之后,他還給她寄過明信片,不知她收到?jīng)]有。他還記得,那條船從塔蘭托起航時他是多么難過,他甚至不能提前告訴她,因?yàn)槟鞘擒娛旅孛堋D鞘且粋€夏日的清晨,藍(lán)色的輕霧在海灣飄動,岸上的整座城市還在睡夢之中。輕霧飄過城市上空,在陽光下泛出白光,然后悄悄消逝。一片片的房舍漸漸遠(yuǎn)了,他仍在注視著那家妓院所在的城區(qū),心中泛起一陣詩意的迷茫。她可能累了,現(xiàn)在仍在夢中。她肯定不會夢到他,他只是成百上千個找她的男人之一??伤麗鬯?,那是純潔的感情。他甚至想為她做點(diǎn)什么,甚至想到,要是能再見到她,應(yīng)該送她一枚戒指,一副手鐲,這樣就能以某種方式進(jìn)入她的生活??墒牵謩e不幾天之后,他就再也不想這件事了。戰(zhàn)爭也起了作用,戰(zhàn)爭把這種奇怪的感情給趕走了。從此以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在埃爾梅里娜那里那次爽約之后,安東尼奧下決心要擺脫這件煩心事。第二天,他要出發(fā)去滑雪,離開一個星期。他感到了內(nèi)心的平靜,回來之后,心境安然地工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