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去拜訪了因德·拉爾家的兩位女士——他的妻子瑞圖和母親。不知道是我去的不是時候還是他們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那里顯得一片混亂,非常不整潔。當然啦,房間本就閉塞,而孩子們還處在難以約束的年齡。瑞圖迅速從衣服和玩具中清理出一條長凳。其實,我更愿意像他們那樣坐在地板上,但是我意識到,現(xiàn)在必須遵從他們認為適用于我的各種社交禮節(jié)。婆婆熟練地側(cè)過身去向兒媳婦輕聲耳語,估計是下達了為我準備茶點的命令。瑞圖仿佛樂得輕省,一個箭步?jīng)_出了房門,留下我和她婆婆四目相對。我們彼此報以微笑,我嘗試著用印地語同她交談(徹底失敗——我必須更加努力地學習?。?,雙方都做出一些希望對方能夠明白的手勢,還是無果而終。她一直在打量我,目光銳利而且充滿贊賞之意——我完全可以想象在最終選定瑞圖之前,她是如何上下打量那些備選兒媳的。她現(xiàn)在同樣完全憑著自己的直覺在為我打分,天哪,我完全可以猜到她評判的結(jié)果。
在印度我已經(jīng)適應了被人如此觀賞的情景,無論哪里——大街上、公車上、火車上——所有人都在觀賞你;他們毫不掩飾自己的行為,無論男女都是一樣。如果他們在你身上發(fā)現(xiàn)了某種可笑的東西,同樣也會毫不掩飾地笑出聲來。我估計,在他們眼中我們英國人一定都很新奇,而我們在英印混合情況下的生活方式一定同樣新奇,因為隔絕不復存在,我們還吃他們的食物、穿印度式的衣服,因為這些更涼爽,更便宜。
在薩蒂普爾安頓下來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為自己置辦了一整套印度服裝。我先去了樓下的布店,然后帶著布料再到它的隔壁,那里有一個身材矮小的裁縫,他坐在一片麻袋布上,身旁擺著一臺縫紉機。就在這個可以通觀整個集市的露天縫紉“店”里,他為我量了尺寸,但是因為始終與我保持著恭敬的距離,所以尺寸不過是個大概數(shù),根本談不上合體。結(jié)果,做出來的這身衣服相當寬松肥大,但是也照樣能穿,我十分喜歡。我現(xiàn)在穿著口袋式的褲子,腰間系著一根繩子,上身穿著長及膝蓋的襯衣,就像旁遮普邦農(nóng)婦的裝束。我的腳上也穿著印度式?jīng)鲂梢韵袼麄兡菢臃奖愕爻槌鲭p腳,把鞋留在門口。(這是一雙男式?jīng)鲂?,因為女式?jīng)鲂?,我穿不上。)雖然我現(xiàn)在的穿戴已經(jīng)像一個印度女人,但是孩子們?nèi)匀晃搽S著我,不過我倒也不太在意,因為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見怪不怪了。
孩子們追著我跑的時候,總是叫我“希吉拉”。不幸的是,我很清楚這個詞的含義。在來印度之前,我就已經(jīng)從奧莉維婭的信中知道了這個詞。她是從納瓦布那里聽說這個詞的。有一次他對她說,克勞福德夫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希吉拉”。(姨祖母貝絲同我一樣,身材高挑而胸部平坦。)奧莉維婭當然也不懂這個詞是什么意思,于是就問他,他卻哈哈大笑起來,并沒有直接做出解釋,而是說:“我讓你自己瞧瞧吧。”接著,他拍了幾下手,向下人吩咐了幾句,過了一會兒,一班“希吉拉”就被帶到了他們面前,納瓦布叫他們?yōu)閵W莉維婭表演了傳統(tǒng)的印度歌舞。
我已經(jīng)見識過這種歌舞了,那是在參觀了因德·拉爾的辦公室后我們一同回來的路上。我們就要回到住處的時候,我聽見了從一條側(cè)街里傳來的鼓樂聲。因德·拉爾說那沒什么好看的,“不過是一些不足為奇的把戲”。但是我感到很好奇,所以他勉為其難地帶著我尋聲而去。我們從一連串曲折交錯的小巷中穿過,通過一個拱門,再沿著一條通道來到一個內(nèi)院里。一班“希吉拉”,也就是閹人或稱“人妖”,正在表演。一人擊鼓,其他人或唱或擊掌或跳舞。一群人站在一旁觀賞?!跋<钡捏w格仍然像男人,大手、平胸和長長的下顎,但是卻像女人一樣穿著莎麗、戴著鑲金箔的首飾;跳起舞來也都是模仿女人的姿態(tài)。我猜,這正是他們能夠特別愉悅觀眾的原因。但是,我覺得他們的面容充滿了悲傷,甚至在他們扮出笑臉、做出挑逗姿勢,并配以我所認為的下流歌詞時(觀眾都笑了起來,因德·拉爾則催我離開),那神情也始終未變,就像那些整天憂心忡忡,拿不準自己的工作能換回幾多報酬的普通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