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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半夜三更亮燈的房子,我會產(chǎn)生兩種想法。點著香氣朦朧的蠟燭,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喝葡萄酒,或者是兩個人通宵達旦地爭吵。人們不會在黑暗中爭吵,在黑暗中,要么是做愛,要么是交談;更好的是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傊依锪翢舻胶芡聿皇呛檬隆,F(xiàn)在,我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做愛,不是對話,也不是烹飪。我只想光著腳,在家里走來走去,慢慢地熄滅所有的燈。往常這個時間,我要么在臥室,要么在燈光昏暗的廚房做些簡單的消夜?,F(xiàn)在,兩者都不是。凌晨一點鐘,家里幾乎成了孵化場,所有的燈都開著。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我望著他不慌不忙地走在家里的每個角落,收拾著行李的背影。
夜里,我就這樣坐在沙發(fā)上,回想一天中最愉快的事,然后慢慢地站起來,關掉家里所有的燈,平靜地進入臥室,溫柔地關上門,掀起床單躺下,枕頭散發(fā)出干熏衣草的芳香。重要的是,他的身邊總是有你。
他曾經(jīng)這樣說。
有一次,我的朋友M說過,墜入愛河就像在你的手背上刻字。不管多想抹掉,都會留下痕跡。你要確信自己真的想要。你要想好。
盡管從來沒見過他,M卻經(jīng)常談起他的事。不,是我說,M只是傾聽罷了,然后,他就全部記住了。你說得對,M,現(xiàn)在我需要的是確信,確信這不是結束。
“過來,弗爾利!”
蜷縮在腳下的弗爾利抬頭看了看我的臉,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朝他走去。弗爾利和我都知道,他有話要對我說。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弗爾利。我用手掌拂了拂菜板,朝客廳走去。
“那幅畫會有人來包裝。我讓他們聯(lián)系你,趁你在家的時候過來。我已經(jīng)去銀行處理好了存折。沒有什么事需要你獨自去辦,如果有什么忘記了,我會給你打電話……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結束。一周之后我要去迪拜出差,大約半個月,不在這里。這個鑰匙,我不能留下,因為我還要來看弗爾利。”
他似乎有點兒窘迫,突然閉上了嘴。如果我們有孩子,這時候他大概會說要來看孩子吧。我也不知道該怎樣結束。應該像他那樣,仿佛有人追趕似的急匆匆地把話說完,還是應該淚雨滂沱,繼續(xù)拖延時間?
“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東西?”
我看著他蠟黃的臉色,問道。
“……呵呵,沒胃口?!?/p>
他笑了。這句話不適合說給離開家的人聽,但是我想不出更合適的話了。我也不知道什么話會比這句更合適。俄羅斯作家果戈理寫了很多與食物有關的故事。他似乎對食物過于執(zhí)著。水果露、火腿腸、煎餅、蘑菇、西瓜,等等,經(jīng)常通過夫妻之間分享食物表達相互之間的性愛。有一對夫妻,每天都要吃十一頓豐盛的美食。有一天,丈夫最后問即將死去的妻子:“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東西?”妻子死后,丈夫望著妻子愛吃的食物,不停地流淚。小說里的男人最后餓死了。我希望有人這樣問我,有沒有想吃的東西?你將死的瞬間,也許我會這樣問你?,F(xiàn)在還不晚,快說吧,我給你做。還像從前那樣給你做微熟的烤牛肉,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