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丹青不認識斯佳,他完全不認識斯佳。除了那舞會上的幾個零碎片斷,在紅酒與尼古丁的混合作用之下,他對她的全部感知,其短猶如手入沸水,其燦猶如火燒紅云--但那就是真正的她嗎?
實際上,客觀地說,在那個夜晚之前,他們完全就是一對陌生人,夜晚之后,只不過分別成了事件的主角,大灰狼與小白兔,作惡者與受害者。就算他的某一部分進入過她的某一部分,但他怎么能算是認識她!她是誰?她有著什么樣的生活?有著什么樣的天性與欲望……他憑什么好像就一見鐘情了、就墜入愛河了、就以死相托了!真要說起來,唉,丹青啊,他還真像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這笑話的成本,太大了些……
斯佳的母親,作為家庭中主要成員,卻是個缺席者--從墻上的各種演出照可以看出,她是個部隊的獨舞演員。她的藝術(shù)生涯,就是跟著組織,圍著中國地圖大公雞的邊緣,在各個海礁和邊防哨所為戰(zhàn)士們演出。她常年準備著行李,里面是洗漱化妝用品和常用的演出服,可以一拎就走,生活的流動狀態(tài)使得她對日子的劃分總是這樣開頭:我到某某地之前,我到某某地之后……每次一回到家中,就喊累就抱怨,但誰都能看得出,事實上她喜歡這種“客里似家家似客”的奔波生活。在南京,她把自己弄得像個外鄉(xiāng)人,大驚小怪地對街景或氣候發(fā)表見解;對那些邊防外地,她則會用親昵的口氣提起,甚至熟悉到某個小食攤某個營房水龍頭。而最主要的,她熱愛舞臺上的短暫光輝,為那些因缺少蔬菜而面色黃暗的年輕士兵展示舞臺上的曲線與柔軟,后者總緊緊咬著毛茸茸的雙唇,用力為她擊拍鼓掌。演出結(jié)束,眼里閃著愛慕之意的士兵們會悄悄贈送她樸素而罕見的禮物:海島的貝殼、高原羚羊號角、用藤條編成的首飾盒……
這樣的母親,想想吧,除了留給斯佳一個同樣妖嬈的身段,別的可再也指望不上。斯佳的生父不能忍受這樣的生活,在斯佳七歲的時候離開了她們。
現(xiàn)在的父親是個繼父,比斯佳母親要小上五歲,是后者先看中他的。繼父沒有糾葛的情感歷史,但亦無遠大的志向,略顯內(nèi)向,可長得很順眼,且擅長烹飪與一應(yīng)家庭事務(wù)。這樣無棱無角的平常角色,實在是最理想不過的繼父人選。女追男,隔層紙,何況斯佳母親,其時可謂正當風華正茂,挑大梁的獨舞演員,其勢誰能抵擋。她稍稍發(fā)力一拉,年輕的繼父也就順著繩子過來了。而等他過來之后,斯佳母親卻又把繩子撂下,一甩手上南下北地去四處演出了。故而,真的很難說清楚,這位頭腦糊涂的替補隊員,他所扮演的真正角色是繼父還是代理監(jiān)護人、男管家之類。而斯佳則像個幼年失怙的孤兒,從八歲到十八歲,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她都與繼父單獨生活在一起。
父母離婚,母親長年在外,與繼父同一屋檐……聽上去,從命里的種子來看,斯佳是像株苦菜花了。
但不是,斯佳命里的這顆種子,長出的偏偏不是苦菜花,那是什么花?說來可能有些嚇人,從枝葉上看,從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看,竟好像是罌粟花呢。當然,也不是斯佳她故意要長成罌粟花的,這跟土壤和水有關(guān)系,跟氣候和環(huán)境有關(guān)系。沒辦法,斯佳注定就得長成這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