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安娜當(dāng)時在吃一個塑料碗里的灰不拉嘰的肉,就像我預(yù)料到的那樣。琳賽想進(jìn)去和他們說話,不過我威脅說如果我們進(jìn)去聞那些惡心的肉和洋蔥的味兒,我準(zhǔn)會吐在她新買的史蒂夫·馬登牌的靴子上,她這才作罷。
我們離開“天使冰王”往回走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走了,我們只在“吸煙者休息區(qū)”看見過他們一次,琳賽點上煙時他們正要離開。亞歷克斯迅速吻了一下安娜的臉頰,我們看見他們各自走上不同方向:亞歷克斯朝餐廳進(jìn)發(fā),安娜的目標(biāo)則是藝術(shù)樓。
琳賽和我經(jīng)過妮可·納粹的每日巡邏區(qū)時,他們早就走遠(yuǎn)了。今天兩人并沒有被抓到。
布里吉特不知道第七節(jié)課他究竟干了什么。
一瞬間,所有事情都開始運轉(zhuǎn)了——我憋回去的所有的恐懼——一個接著一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下。我不能再否認(rèn)了。因為我們的遲到,薩拉·格朗戴爾得到了停車位,這是她仍然能進(jìn)入半決賽的原因。安娜和亞歷克斯沒吵架,因為我說服琳賽別理他們繼續(xù)走路,這是他們沒有在“吸煙者休息區(qū)”被抓到的原因,也是布里吉特能和亞歷克斯在一起,而不是跑到浴室里哭的原因。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記憶。
它真的發(fā)生過。現(xiàn)在又發(fā)生了一遍。
那一瞬,我的整個身體似乎凍僵了。布里吉特嘟囔著說自己從未逃過一節(jié)課,琳賽點著頭,看上去很無聊,亞歷克斯喝著他的啤酒。我真的無法呼吸了——我像一只被恐懼砸中的花瓶,隨時都能裂成幾百萬塊碎片,灑落得到處都是。我想坐下來把頭埋到兩膝之間,但擔(dān)心如果自己活動一下,或者閉上眼睛,或者做任何事情,我的整個人就會解體——腦袋從脖子上掉下來,脖子離開肩膀——全部身體懸浮起來,歸入虛空。
頭骨脫離頸骨,頸骨脫離脊椎……
我感覺有兩只胳膊從身后環(huán)繞過來,羅布的嘴黏到我的脖子上。但連他也無法讓我暖和,我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抖。
“性感的薩米?!彼叱溃盐肄D(zhuǎn)向他?!澳闳ツ膬毫耍俊?/p>
“羅布。”我很驚訝自己居然還能說話,還能思考?!拔艺娴男枰湍阏?wù)??!?/p>
“怎么啦,寶貝?”他無精打采,眼睛通紅。也許是因為我嚇壞了,但現(xiàn)實中的事物在我看來都是那么的鮮明和清晰,我第一次注意到他鼻子下方那道新月形的傷疤讓他看上去有些像一頭公牛。
“我們不能在這兒談,我們得去……我們得去別的什么地方。找個房間什么的,保密一些的地方?!?/p>
他咧著嘴笑起來,趴到我身上試圖吻我,呼出的酒精味噴到我臉上?!拔颐靼?。是那種意義上的談話。”
“我是認(rèn)真的,羅布。我感覺——”我搖搖頭,“我感覺不對勁。”
“你的感覺從來沒有對的時候。”他撤回身,朝我皺眉道?!翱傆惺裁词伦屇阌X得不對勁,你知道嗎?”
“你在說什么?”
他輕輕晃了一下,模仿著我的腔調(diào)說道。我今晚累了。我父母在樓上。你父母會聽見的。他搖著頭?!斑@幾個月我一直在等著你這樣說,薩姆?!?/p>
我的眼淚涌出來,因為想把淚水憋回去,我的腦袋里面有什么東西跳動起來?!拔蚁胝f的和這些無關(guān)。我發(fā)誓,我——”
“那么和什么有關(guān)?”他雙臂抱在胸前。
“我現(xiàn)在真的很需要你?!蔽?guī)缀跽f不出話來,令我驚訝的是他居然聽見了。
他嘆口氣,撓撓前額,“好吧,好吧。對不起?!彼岩恢皇址旁谖翌^頂上。
我點點頭,眼淚流了下來,他拿大拇指幫我抹掉。
“我們談?wù)?,好嗎?我們得找個安靜的地方。”他朝我晃晃空啤酒杯。“不過我可以先倒點啤酒嗎?”
“好的,當(dāng)然。”我說。雖然我很想求他留下來陪我,抱著我永遠(yuǎn)都不放手。
“你是最好的?!彼f,晃悠悠地湊過來親了親我的臉頰。“不要哭了——我們在參加派對,你忘了?派對上應(yīng)該高興?!彼D(zhuǎn)過身,伸出手指?!拔宸昼姾蠡貋怼!?/p>
我靠在墻上等他,我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干什么,人們從我身邊經(jīng)過,我拿頭發(fā)擋住臉,這樣沒人看得到那還在往外流的淚水。派對相當(dāng)吵鬧,世界似乎在旋轉(zhuǎn),人聲嘈雜,仿佛所有的音樂都跑了調(diào),從一首歌變?yōu)榱硪皇?,這與狂歡節(jié)的情景有些許相似。
五分鐘過去了,然后是七分鐘,十分鐘過去了,我告訴自己再等五分鐘,然后去找他,盡管做起來并不那么容易。十二分鐘之后,我給他發(fā)短信,你在哪兒?卻突然想起昨天他告訴我把手機(jī)落在什么地方了。
昨天。今天。
這時候,我想象自己躺在某處,并沒有睡著,而是橫在一塊冰冷的石板上,皮膚像牛奶一樣白,嘴唇是藍(lán)色的,雙手交叉在胸前,似乎是別人將它們擺成了這種姿勢……
我做了個深呼吸,強(qiáng)迫自己集中精力想其他事情。我開始數(shù)一張沙發(fā)上方的《外星人E.T.》電影海報外框上圣誕彩燈的個數(shù),然后又?jǐn)?shù)周圍昏暗光線中像螢火蟲一樣閃動的紅色煙蒂,我可不是數(shù)學(xué)狂人,但我一直都喜歡數(shù)字。我喜歡那種可以把數(shù)字一個個加起來,最終充滿時間和空間的感覺,有一次我把這告訴朋友們,琳賽就說我像那種喜歡背誦電話號碼簿的老太太,還喜歡把麥片盒子弄平,和報紙堆在一起,從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在條形碼中間那么大點的空間里查找各種信息。
過了幾個月,我們一起過夜的時候,她又主動承認(rèn)說當(dāng)自己心情沮喪的時候,會背誦一段天主教睡前祈禱文,這是她小時候記下來的,盡管如此,她還是有一半猶太血統(tǒng),而且壓根兒不相信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