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到卡卡達(dá)時，車速慢了下來。大街上擠滿了頭頂裝著柳橙的錫桶、背上背著孩子的市場婦女，路面滿是積著爛泥巴水的坑洞。爸爸說著說著，一個不小心就把車子開進(jìn)坑洞，把一名市場女子濺得一身濕。這個頭頂柳橙桶、背著小孩的婦女用空出的手憤怒地對我們指手畫腳。

“抱歉，抱歉，朋友?！卑职职研∝涇嚰鞭D(zhuǎn)到路邊。

“噢，是庫伯先生呀！”女人笑著走到車旁。她身穿拉帕裙和白色T恤，背上用一條花色相仿的拉帕布裹著她的小寶寶。頭上系著頭巾。

“我的好友，最近好嗎？”爸爸問她。

“還過得去，庫伯先生?！?/p>

“噢，是你的兒子。”

“是的，是的，庫伯先生?！?/p>

這種禮貌性的問候持續(xù)了約五分鐘。爸爸問起她的丈夫，她說他先生在蒙羅維亞找工作。她盯著車內(nèi)我們幾個人看，然后伸手摸摸瑪琳的頭發(fā)?！鞍パ剑@小女生長得真好！”她大聲說道，“瞧瞧她的頭發(fā)！”

尤妮絲和我漸漸感到無聊，開始尋找卡卡達(dá)市場內(nèi)我們喜歡的標(biāo)語。

“看那兒！”尤妮絲指著目標(biāo)物，她的口吃毛病已經(jīng)不那么嚴(yán)重了。

這個標(biāo)語寫在市場后頭一道石灰墻上。寫的是：“市長有令，禁止在此撒尿！”

我們咯咯笑了起來。“噓噓。”

車子另一頭，爸爸和那位被濺濕婦女的寒暄也接近尾聲了?！斑@是給你兒子的小意思，朋友?！卑职终f著將幾張紙鈔塞進(jìn)她的手里。

“噢，庫伯先生，上帝保佑您，”女人說，“上帝會大大地保佑您。”

最后，我們將車子駛離路邊，開回馬路中間。這回爸爸小心翼翼地繞過地面上的坑洞。

離開市場后往左轉(zhuǎn)，又開了二十分鐘的泥土路，這條路只在干季才能通行。爸爸將車子開進(jìn)灌木林，避開路面的坑坑洞洞。

最后，終于到了目的地。如果把亞特蘭大搬進(jìn)非洲的荒野，而塔拉到處是藤蔓、灌木和剝落的油漆，那么庫伯家農(nóng)場活脫脫就是小說《飄》女主角斯佳麗的家鄉(xiāng)“塔拉莊園”的翻版了。數(shù)根圓柱支撐著一樓的門廊，前院里有爬滿鐵蘭的大樹，無所不在的炭火味兒彌漫著整個地區(qū)。

農(nóng)場員工三三兩兩地走出屋子，從附近村落前來迎接我們。在蜜糖灣，我們周遭主要是來自布巴鎮(zhèn)巴薩村的巴薩族人，而這個農(nóng)場四周大都是克佩勒人。我分辨不出巴薩族和克佩勒族有何不同，不過因?yàn)檗r(nóng)場的關(guān)系，我常把克佩勒族和父親聯(lián)想在一塊兒。

爸爸一到農(nóng)場就開始挑剔起來，他抱怨為何還沒有人修理壞掉的窗鉤。他不是吩咐過要在他回來之前修好嗎？還有，他的總管賈科布·杜波佑跑哪里去了？

賈科布·杜波佑終于姍姍來遲，他和父親一同往屋子走去，兩人一路上吵得不可開交。賈科布·杜波佑是格雷博族人，模樣酷似南非前總統(tǒng)曼德拉，他也是打小就被庫伯家?guī)Т?。他是父親兒時的玩伴，而且照例會跟我們到西班牙度假。我還是小小孩時，他就經(jīng)常打我屁股，這讓他很驕傲，因?yàn)槟軌虼騽偣诵『⒌泥l(xiāng)民沒有幾個。

他們的聲音消失在紗門內(nèi)，隨后兩人進(jìn)到父親的辦公室。“可是，約翰，那個人原本禮拜五就該來換新螺栓的?！辟Z科布·杜波佑說。

尤妮絲和我環(huán)視著我們那個周末的游樂場。我們腦子里惦記著一件事，而且只有一件事。這是個好機(jī)會，可以嘗遍在蜜糖灣時母親不準(zhǔn)我們吃的所有東西。

“山米·庫伯，”我連哄帶騙地說，“你會帶我們?nèi)ヅ┗ǚ郯桑俊蔽乙呀?jīng)從院子里的樹上摘了幾顆皮坦柑，一邊吃著，一邊盤算著下一餐要吃什么。

“我哪兒都不會帶你們?nèi)??！鄙矫住觳覀兯Ｗ炱ぷ印?/p>

要弄到花粉得到農(nóng)場的克佩勒村。山米·庫伯不太想帶我去，因?yàn)樗踢^我一些克佩勒族的臟話，擔(dān)心我會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

不過哀求的本事，沒人比得上我?！拔襾肀愕哪_了，山米·庫伯?！蔽议_始加足馬力，甚至把口氣調(diào)到最諂媚的地步。最后，山米·庫伯不發(fā)一語地往村子走去。尤妮絲、瑪琳和我緊跟在后。

沿途，我努力不要踩到蜥蜴，因?yàn)槟菚砻惯\(yùn)。遠(yuǎn)處，可以聽到克佩勒族婦女的談話聲。艷陽、炭火、蜥蜴和人聲交織在一起，產(chǎn)生一種既奇特又熟悉的感覺。我終于來到內(nèi)地了。

我蹦蹦跳跳地趕上尤妮絲?！拔乙麄冋f‘tene kpollu’。”我在她耳邊低語，咧著嘴笑。我不知道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不過山米·庫伯告訴我，那是句不好的話。

尤妮絲瞅了我一眼。

“你敢說，我就告訴約翰叔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