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2)

我們都看得出來大個子顯得很失望。他用力撅著嘴，我們甚至見到他張大了鼻孔并且盡力控制住怒火。正如我剛才所言，我無須擔(dān)憂，叔叔處理過比眼前更加棘手的狀況，我有信心他能夠安撫這名男子的情緒。

“你看這房子怎么樣？”葛皮叔叔指著我們的房子說。

“什么怎么樣？”大個子根本看不上這棟房子，盡管叔叔不斷慫恿他。

房子的鐵皮屋頂都已經(jīng)生銹，兩個房間也都沒有安裝天花板，泥巴糊成的墻面抹上了一層灰泥。就算大個子不愿進屋坐下來談，叔叔也會邀請他坐在門前的狹窄陽臺商討事情，那兒有小土堆可以坐著，而屋檐則是由椰子樹干做成的梁柱支撐。

“這房子你還滿意嗎？”叔叔問。

“目前看來，你的房子還應(yīng)付得過去，”大個子說，“我先告辭了?！?/p>

“你瞧瞧，”叔叔笑著對他說，“至少，房子這件事我還應(yīng)付得來?！?/p>

“呃，我們將來會再蓋一棟比這還……大的房子。”

“……事情自然能解決?！?/p>

大個子準(zhǔn)備離開，眼神依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當(dāng)然了，只有命喪黃泉的死人才可能虧欠我們?！彼f，“只有死人。”

“我想不會有人喪命……嗯，就像安南族人常說：‘好死不擋路，殺人者不會永遠茍活?！笔迨逍χ凶∷?，“明天見，順便代我向你的家人問好?！?/p>

大個子離開后，我們不知如何處置這輛摩托車。大伙安靜地圍著它，仿佛當(dāng)它是失散已久的親人。葛皮叔叔望著我們，感覺自己替我們出了一道謎語，想知道我們對這件事的反應(yīng)。

“納風(fēng)！”伊娃大喊。

“這輛車歸誰？”我倒抽一口氣。

“大家的。”叔叔笑著說，“我們終于有摩托車了！”

“我們？摩托車？”我說。

“沒錯，柯奇帕，孩子?！?/p>

伊娃靜靜繞著摩托車打轉(zhuǎn)，貌似祭壇內(nèi)的巫毒女祭司，她伸長了手卻不敢碰觸摩托車。她的棕色雙眸在瘦削的臉龐上睜得大大的，摩托車仿佛具備了某種靈氣令她目不轉(zhuǎn)睛，不敢眨眼。她留著一頭像小男孩般的短發(fā)，身上只穿了件粉紅色內(nèi)褲，肚子鼓脹突出。她兩腿微微向前一跨，雙腳沾滿了泥巴。我兩只手因為拿了煤炭生火而臟兮兮的，掌心在烹煮米飯的過程中，為了確保鍋子不至于掉落石頭堆成的三角灶而發(fā)汗。我不敢伸手觸摸摩托車，也沒在卡其色褲子上把手擦拭干凈，我只用手指不斷摩擦我的掌心。

“我們屬于你，”伊娃小聲對著摩托車唱道，“你屬于我們，我們屬于你?！?/p>

“沒錯，孩子?！笔迨逋Щ蟮奈覀冃χf，“這是上帝對于我們堅定的信仰所做的回饋……我們就要發(fā)財啦，哈哈！”

叔叔聲音里透露出的喜悅之情令伊娃停止動作。她先是看看我的臉，然后望著叔叔，仿佛我們兩人聯(lián)合起來騙她。葛皮叔叔打開他的旅行皮箱，他每天都會帶這只皮箱到邊界，他拿出科托努城開出的摩托車購買發(fā)票，我們開心極了。我鼓掌叫好，卻遭叔叔制止，他笑稱自己沒多余的飲料宴請被我們吸引前來觀看熱鬧的人。我立刻分開兩手，掌心對著掌心，好似兩個相反的磁極。我想要拍手的欲望讓叔叔給攔下，不過我的內(nèi)心卻涌現(xiàn)一股幸福感，我立刻沖進屋內(nèi)洗手，穿上襯衫與拖鞋，仿佛迎接貴客臨門。出去時，我見到叔叔打開房門，將摩托車推進臥室兼客廳的室內(nèi)。他點著煤油燈，放在通往房間的門邊。煤油燈的光暈投射在“納風(fēng)”牌摩托車的燃油箱上，照亮這輛雙色摩托車的外觀，宛如落日余暉閃耀在大西洋海面的光澤。

為了鎖住前門，叔叔從床底下拿出一片木板來固定金屬扣環(huán)。為了測試鎖頭是否耐用，他的左肩頂住門閂，再小心翼翼地放上全身的重量，然后滿意地喘口氣、點點頭，心滿意足地看著這輛摩托車。

“我們得替這房子添購一扇新門板。”葛皮叔叔說。

“還有窗戶?！币镣廾摽诙?，她的注意力依舊被這輛“納風(fēng)”牌摩托車所吸引，仿佛窗子也是車子的一部分。

“沒問題。”他說，連帶將兩扇門板上的方形木頭小窗也上了鎖，“告訴你們，我們把所有東西全部更新好啦！”

屋里兩個房間內(nèi)各有一張彈簧床，房子中央有張低矮的木頭桌子。我跟伊娃睡在其中一張床上，叔叔自己睡在另一張床上。我們的衣服全都放在紙箱內(nèi)，塞在床鋪底下，不過叔叔有些較為稱心的衣服則掛在屋內(nèi)一角，懸吊在用兩條繩索固定于屋沿的竹竿上。由于房間過于狹小，摩托車前輪與把手嵌進臨時衣櫥里，好像牛在草地上埋頭吃草，一眼望去看不見它的頭。傍晚入睡時，我們抬頭仰望屋頂，不管煤油燈的光線有多么明亮，生了銹的鐵皮屋頂看上去就像是片棕色的云層。氣候炎熱時，我們甚至?xí)犚娢蓓斠驘崦浝淇s傳來的聲響。

這輛摩托車吸引著我們的目光，我倆看得目瞪口呆，鼻腔吸吐著“納風(fēng)”牌摩托車的氣味。叔叔連著兩次對我大吼，要我小心點，拿著煤油燈時別太靠近摩托車。摩托車的嶄新氣味掩蓋了屋內(nèi)令人感到窒息的味道。伊娃拉扯著套在坐墊上、照明燈和擋泥板外面的塑料袋，叔叔要她別拆。

“我有東西給你們?！笔迨逶囍矒嵛覀兊那榫w。他爬上床，伸手到行李箱內(nèi)，從里面拿出花生糖以及融化了的太妃糖，我們連著包裝紙咀嚼口中的糖果。那天晚上，叔叔并未告訴我們他為什么笑得比我們開懷，不過卻拿出一瓶尼亞芭樂汁倒給我們喝?！昂?，我們來慶祝吧，”葛皮叔叔說，“感謝上帝！”

“榮耀上帝之名！”我們同聲說道。

他舉高了杯子：“呃，我們不再過窮苦日子啦……敬“納風(fēng)”牌摩托車！”

“干杯！”我們只敢輕觸杯緣。

我們已經(jīng)好久沒有喝果汁了，伊娃立刻一口飲盡杯中飲料，由于傾斜杯子的速度太快，果汁順著她兩邊的臉頰滑落至肚皮，像是兩道濃稠的紅色淚水。我喝了一口飲料便停了下來，想留著晚餐時再喝，所以把杯子放在煤油燈臺與壁面之間的安全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