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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在搖擺中前行(2)

南渡北歸:南渡 作者:岳南


盡管遭到自己的學生唾罵,但胡適似乎初衷不改,依然堅持暫時不能與日本開戰(zhàn),必須有一個較長的預備階段之后方可言戰(zhàn)。后來據(jù)胡適自己說,這個觀點的形成與他在1933年春與蔣介石的一次談話有關。在這次為時兩點鐘的談話中,蔣介石道及日本人的神速出乎自己的預料:“我每日有情報,知道日本沒有動員,故料日本所傳攻熱河不過是虛聲嚇人而已。不料日本知道湯玉麟、張學良的軍隊比我們知道的多的多!”當胡適問到中國軍隊能否抵抗時,蔣介石謂需要三個月預備期。當問及三個月后能否開戰(zhàn)時,蔣答:“近代式的戰(zhàn)爭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幾處地方用精兵死守,不許一個生存而退卻。這樣子也許可以叫世界人知道我們不是怕死的。”僅此而已。

按照胡適的理解:“其實這就是說,我們不能抵抗。”[34]

摸到了底牌的胡適于1935年6月27日夜給王世杰的信中說:“以我觀之,蔣先生只有‘等我預備好了再打’的算盤,似乎還沒有‘不顧一切,破釜沉舟’的決心。我在二十二年熱河失守后在保定見他,他就說:‘我們現(xiàn)在不能打?!赀^去了,我看他似乎全沒有對日作戰(zhàn)計劃?!毡静痪帽赜羞M一步而不許他從容整軍經(jīng)武的要求。因為敵人不是傻子,他們必不許我們‘準備好了打他們’。老實說,無論從海陸空的任何方面著想,我們決無能準備到可以打勝仗的日子。”[35]

正是受蔣介石幾年前所說“現(xiàn)在不能打”的戰(zhàn)略思想影響,一介書生的胡適也就認為積貧積弱的中國暫時不能打,遂有了與日講和的念頭并公之于眾。這一主張給胡適帶來了“主和派”的稱號,除了學生們的咒罵,還受到主戰(zhàn)派猛烈譴責與攻擊。當時孫科、居正等國民黨大佬,皆主張逮捕胡適,押入大牢灌辣椒湯或老虎凳伺候,以正視聽。孫科是親蘇主戰(zhàn)派,他當時有利用蘇聯(lián)方面的力量幫助中國制衡日本的構想,但此舉遭到了蔣介石的否決和喝斥,其道未得行使。

1936年7月,胡適應邀參加在美國舉行的太平洋國際學會第六屆年會,當選為副會長,在國際學術界的聲望再次得到提升。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胡適認為雖然國民黨政府在軍事上仍沒有充足的準備,但事已至此,大戰(zhàn)不可避免,且勢在必戰(zhàn)。只是在戰(zhàn)之前,還要作最后的和平努力,并給予當局“外交路線不可斷”的提示。7月31日,蔣介石邀請胡適、梅貽琦、張伯苓、陶希圣、陳布雷等人共進午餐,認為不便說話的胡適在告辭時還是一吐為快:“外交路線不可斷,外交事應尋高宗武一談,此人能負責任,并有見識。”對于胡氏的進言,蔣介石連連稱許,并說:“我知道他。我是要找他談話?!盵36] 8月5日,胡適向蔣介石建議,放棄東三省,承認“滿洲國”,以此解決中日兩國間的一切“懸案”,換取東亞長期和平。[37] 8月6日,胡適再向蔣介石遞交了一份書面建議,著重提出三條:1、近衛(wèi)內閣可以與談,機會不可失;2、日本財政有基本困難,有和平希望;3、國家今日之雛形,實建筑在新式中央軍力之上,不可輕易毀壞。將來國家解體,更無和平希望。[38]按照胡適的設想,通過外交努力,可在中日間維持50年的和平。

出乎胡適與一切鼓吹和平者預料的是,日本方面的強硬姿態(tài)和軍隊步步進逼的凌厲殺氣,最終導致和平之路斷絕,中國政府咬牙放手一搏,自此踏上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舉國抗戰(zhàn)的兇險之路。

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中國守軍以血肉之軀,奮起抵抗,戰(zhàn)事持續(xù)一個多月仍呈膠著狀態(tài),全國軍民士氣有增無減。面對如此悲壯慘烈的戰(zhàn)爭場面和中國軍隊寧死不屈的精神,胡適在大受感動的同時,心境為之改觀,認為中國守軍不是想象的那樣糟糕,在國家存亡的緊急關頭,還是以民族大義為重,是可戰(zhàn)的。而日本小鬼子并不是打不垮、壓不毀、煮不爛的銅豌豆。受此形勢和情緒影響,胡適思想隨之轉彎。又聽說此前在五四運動中,躲在趙家樓被傅斯年等學生一把火燒出來的親日分子曹汝霖,也應邀上了廬山參加會議并表示今日中國非與日本拼一場不可了。[39]

連一個被國人指斥為漢奸的曹汝霖都如此表示,可見中國面臨的處境和人心向背。經(jīng)過一番思考斟酌,胡適乃徹底拋棄原有的觀點,明確表示支持蔣介石的抗戰(zhàn)政策,并產(chǎn)生了“和比戰(zhàn)難百倍”的新觀點。鑒于胡在美國知識文化階層中的聲望,蔣介石遂產(chǎn)生讓胡適到美國以非正式外交使節(jié)的身份疏通國際關系,爭取美國朝野對中國抗戰(zhàn)同情與支持的戰(zhàn)略構想。但此時的胡適覺得在這個關鍵時刻冒然出國,會招致自己貪生怕死的非議,又不知道出去后“能做些什么”,遂極度情緒化地謝絕使命,并說:目前“戰(zhàn)爭已經(jīng)很急,我不愿離開南京,我愿與南京共存亡。”[40]

胡適的堅持使眾官僚很是為難,在蔣介石親自出面勸說無效的情形下,蔣讓傅斯年單獨與胡適交談,力促其出洋為國家效力。傅斯年受命前來苦勸,但胡適仍不答應。最后,傅斯年于焦急中流著眼淚說:“要說我有先生的名望和地位,我就要去了,為了抗日……”聽到這里,胡適深為所動,同樣流下了熱淚,遂以“現(xiàn)在國家是戰(zhàn)時,戰(zhàn)時政府對我的征調,我不敢推辭”為由答應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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