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公司成立慈善基金的事,雨還沒醞釀好,雷聲冷不防就隆隆地響起來了。對這件事,黎浩然本意并不想宣傳,這一點他與梁鴻也早就達成了共識,真不知道到底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盡管市場部解釋說是媒體捕風捉影,但既然是梁鴻分管市場,他不得不叮囑他,以后一定得小心媒體才是,本來是想做點好事的,現(xiàn)在事情沒有做就鬧得沸沸揚揚,這不是嘩眾取寵是什么,哪天在這些細節(jié)上毀了自己都不知道。辟謠已經(jīng)變得不可能,現(xiàn)在只能是把事情進一步往前推進,但是黎浩然最近有一個國際會議,看來西藏考察只能由梁鴻帶隊了。
為了這,黎浩然還得跟凡凡和塵塵解釋,本來說好是要帶著他們進藏的,并把這個當成他們的生日禮物,這下子全成了一個無法實現(xiàn)的謊言。跟小孩撒謊,是黎浩然最不愿意的事情。
周四的晚上,黎浩然回到家里,一進門,就看見妻子桑梓正坐在客廳里看書,電視機開著,空曠的屋子里,她看上去有些孤獨??匆娬煞蚧貋恚h髭s忙起身迎上去,黎浩然在她的肩臂處環(huán)了一下,然后把公文包交到她的手里?!?號教室”傳來小兒子黎知塵一板一眼的聲音:“他言說天地雖大無存身,低下頭來我暗思忖,有了,倒不如將西川圖獻與他人……”塵塵的唱腔要清脆一些,大兒子黎知凡聲音則稍微厚實,隨便一聽便能聽出來。黎浩然朝兒子們所在的房間努了努嘴,“還在練呢?”“還有半小時?!鄙h髡f,然后她又問,“吃飯了嗎?”“沒有,我餓了。”黎浩然裝出一副可憐相?!澳窃趺床淮騻€電話回來,我也可以等你?!鄙h饕贿呎f一邊趕忙叫周姨準備晚飯,然后陪丈夫上樓換衣服。
黎浩然換了休閑服下來,悄悄踱到“2號教室”門前。透過虛掩的門縫,他發(fā)現(xiàn)今天這兩孩子都換上了試穿的戲服,正興致勃勃地唱得高興,他們的老師蘇寒煙正站在邊上,糾正他們的一招一式。黎浩然心想這蘇老師看上去挺傲慢,可是還真會來事,這里才剛剛定了劇目,她那里就弄到戲服來試穿了。黎浩然在門后偷聽了一會,一邊聽,一邊跟著節(jié)拍胡亂地搖頭晃腦,這時候看到桑梓在餐廳門口招手,才高興地笑著到餐廳用餐。
晚飯是廚房重新為黎浩然做的,黎浩然難得在家里吃一頓飯,因此廚房也不嫌麻煩,一個金針雞絲,一個翡翠豆腐,一個青菜雞粥,還有兩碟小菜,完全是秋季營養(yǎng)餐的搭配,桑梓坐在一邊看著,黎浩然吃得十分舒服。飯吃到一半,黎浩然突然聽到二樓傳來“抓小偷”的聲音,因為隔著幾道門,聲音有點細弱,黎浩然以為自己聽錯了,正要接著用餐,卻發(fā)現(xiàn)那聲音從樓上直奔下來,越近越覺得尖厲,黎浩然啪地放下碗筷,一個箭步躥了出去。
在樓道口,黎浩然跟跌跌撞撞跑下來的小保姆撞個正著,他一把抓住還在叫嚷著的小姑娘,問清楚是在書房,一步兩級樓梯直接就朝三樓跑上去。繞過二樓的回字形樓道,踏上三樓的之字形樓梯,一眼便可以看見書房門正大開著。黎浩然沖到書房門前,只見書房吊燈的柔和光線下,房間靜悄悄的,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他一個箭步?jīng)_到窗前,拉開窗簾,窗簾后的玻璃門反照著屋子里的一切,隱隱約約地有些詭異;他急切地拉開玻璃門沖到陽臺上,一扇窗子正大開著,他探出頭俯身往樓下看去:昏暗的路燈燈光下,小區(qū)的花園路面樹影幢幢,已經(jīng)有些蕭瑟的秋風,把樹冠吹得沙啦啦直響……黎浩然在陽臺上站了一小會兒,心里感到有些冷,于是把窗子關好,再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后返身進屋,又把陽臺門關好,拉上窗簾。就在他返身回望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掛在墻上的黑金唐卡在輕輕地左右擺動——莫非是他剛才關門窗的作用力所致?可是以這唐卡的重量,還不至于被風吹一下就左右搖擺;黎浩然看了看靠榻后的紗簾,那紫色的紗幔一動不動,很顯然,這黑金唐卡剛被人動過。
黑金唐卡?一道閃電在黎浩然大腦里倏然劃過。
其實從買下黑金唐卡的那一刻起,黎浩然潛意識里就知道,這幅唐卡絕不止二百美元這個價錢,根據(jù)他所擁有的一切粗淺的知識:黑金唐卡一般用于表現(xiàn)藏傳佛教中那些原始粗樸、威猛雄強、神秘深沉的密宗神靈的憤怒身,而用來紀錄歷史場面、動物神獸的黑金唐卡,比如眼前的古代藏獒圖,可以說是鳳毛麟角。但是黎浩然是一個心無芥蒂之人,這么多年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公司經(jīng)營上,對于自己不關心的東西,從來就無所謂它的真正價值。若果真是那樣,最多也以為自己撿了個漏。并且在美國時他已經(jīng)把唐卡交給桑梓,雖然說后來兩人成了一家,而他哪里又想過這其中還有什么深意?!
正在這里,黎浩然突然發(fā)現(xiàn)小兒子黎知塵跟在他的身后,這小家伙還穿著戲服,看上去十分滑稽,他一臉的興奮,好像自己要登臺表演似的。塵塵什么時候跟上來的?他一直就跟著自己嗎?黎浩然顧不上理塵塵,他把其他幾個房間挨個檢查了一遍,可是除了書房的黑金唐卡之外,他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其他可疑的地方。這時塵塵在他的屁股后嚷著,“沒什么事了,大驚小怪的?!崩韬迫黄婀值乜戳藘鹤右谎?,回到書房再檢查了一下門窗,這才領著塵塵準備下樓。這時候,司機和廚師也都聞訊跟了上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塵塵像趕一群雞鴨一樣地哄趕他們,“沒什么事了,大驚小怪的。”塵塵那口吻,讓本來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松弛下來,黎浩然抓起他的小胳膊,在他的屁股后打了兩下,樓上樓下的人們都笑了起來。
回到客廳,兩個穿黑制服的保安也來了,因為沒有丟東西,黎浩然不想把事情鬧大,趕忙把保安勸退。屋子里鬧哄哄的,這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桑梓和戲劇老師蘇寒煙都不在,黎浩然問現(xiàn)場的人有沒有看見桑梓,大家都說不知道,黎浩然一下子急了,正要去找,桑梓卻從門外走了進來?!澳闳ツ牧耍俊崩韬迫恢钡貑?。桑梓臉色有些蒼白,仿佛剛剛喘得很急,當著眾人的面,她故作平靜地說,“順便送一下蘇老師?!薄八皇窃缱吡藛幔俊薄芭?,是的,我只是到門外看了看?!鄙h髡f?!斑@種事你一個女人家去看什么,這不有我嘛。”黎浩然大男人似的說。
黎浩然安撫了好一陣,家里才終于平靜下來,大家分頭回了自己的屋。本來黎浩然很想把剛才看到的黑金唐卡的事情跟桑梓說一說,但他又不想讓妻子擔心,于是在桑梓睡下后,他又悄悄地去了一次三樓的書房。黎浩然再次仔細檢查了一遍屋子,確信沒有丟失任何東西,更何況書房里也沒有什么可以讓小偷記掛的,這么說小偷的確是沖著這黑金唐卡來的了!在書桌前坐下來的時候,黎浩然一眼就看見書案左角碼著的一堆書報中,赫然放著那張以黑金唐卡為背景的、印著他的大頭像的觀察報。
黎浩然原本敏感的心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