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jīng)下到了樓梯底端。
此君卻不肯罷休,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這么說,買書評樣書也會有人稱之為偷嘍。這些新書有可能是從普通書店里偷來的?!?/p>
他自信地抬起紅褐色的眉毛向我挑釁,目光灼灼。
“這些都是偷來的?”我停下腳步。地下室里亂得像迷宮,到處都是堆到屋頂?shù)臅?,引領著你穿過一條令人窒息的隧道,直通地下室后面蓋斯特的老巢。
“為什么你這么在乎這個?”他問我。
一下子,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好佯裝沒聽見,于是下決心不再理睬他。
“我猜你是不認同偷竊,是吧?”他依然不氣餒。蓋斯特不在,刺眼的大燈泡下面空空蕩蕩的。
“我當然不會認同偷竊?!蔽野咽种械臅训缴w斯特的臺子上。距我們幾步之遙,蓋斯特正背對我們站在那里,埋頭研究一本書。
“那就把我的心還給我?!崩椎虏ǘ骺窟^來,雙手捧心,佯裝痛苦地小聲說。
我忍不住大笑。蓋斯特也似乎聽到了他的話,猛地轉(zhuǎn)過身。
“羅斯瑪麗,你看一下版權(quán)頁,把定價告訴我?!彼荒槆烂C地走過來,眼鏡牢牢地架在鼻梁上。
“蓋斯特,我可是做夢都沒想過要欺騙你,至少今天不會?!崩椎虏ǘ饕荒橆B皮。
我翻開每本書的封面,先確定是近期出版的新書,然后把定價報給蓋斯特。他腦子一轉(zhuǎn)就算出雷德波恩應得的四分之一是多少錢,然后把總數(shù)寫在一張黃紙片上遞出來。
“能告訴我這些書是從哪弄來的嗎?”蓋斯特的手依舊抓著那張黃紙片不放。
“不能?!边@位梁上君子一把搶下黃紙片。
“是么?羅斯瑪麗,以后不要帶這位先生進入拱廊的任何角落。我們這里不歡迎他?!鄙w斯特轉(zhuǎn)過來對我說。
雷德波恩嬉皮笑臉地看著我,然后拿著黃紙片到樓上去和珍珠兌換現(xiàn)金。
我慢慢明白,拱廊的經(jīng)營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很少有人會追問這些書的來源。店里的藏書大都是見不得光的交易成果,而一旦經(jīng)派克重新標價,往往幾本書就能賺回所有的花銷。確切地說,這還不能稱之為欺騙或偷竊,而是微妙的個人欲望在作祟。是否能讓你想要的東西物有所值,完全取決于這些東西落到了誰的手上。
“蓋斯特先生,”上樓前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剛買下的這些書真是那個人偷的嗎?”
“很有可能。不過你不用管這個,下次再看到他就請杰克或者布魯諾把他趕出去好了?!?/p>
奧斯卡后來告訴我,米歇爾先生叫他雷德波恩,不僅僅因為他長著一頭火紅的頭發(fā)。這名字取自赫爾曼·梅爾維爾一部小說的主人公,維林巴羅·雷德波恩。米歇爾先生曾經(jīng)人贓并獲,當場捉到這個家伙把那本小說的第一版掖在破襯衫下面的褲帶里。
這本價值不菲的“雷德波恩”是米歇爾先生特意留給拱廊最大的收藏者,朱利安·皮博迪的——盡管這位大收藏家本人從未來過拱廊。朱利安擁有全國最大的一家私人圖書館。米歇爾先生當時正盼著朱利安的圖書館員薩繆爾·麥特考夫登門取書呢。和他一起翹首企盼的還有麥特考夫的好朋友,沃爾特·蓋斯特。不過因為派克非要趁這時候抬高售價,兩人一時疏忽,只顧著和派克理論,讓雷德波恩趁亂輕易得手,從派克的桌上將書偷走。還好,在他匆忙離開時撞到了布魯諾的身上,書才意外地掉出來。
最終這本書還是到了皮博迪的手上。皮博迪收藏了大量十九世紀美國作家的作品,得到這本書,不啻錦上添花,使他從此躍居所有私人收藏機構(gòu)之首。赫爾曼·梅爾維爾是皮博迪最喜歡的作家,而在我得知了這個典故后,梅爾維爾也成了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