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派克到了,轟隆隆地打開防盜門。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我猜想他一定比平時更懶得看我——雖然他平時就不大想得起我是誰。我的理解是,短期內(nèi)我沒有被解雇的危險。要是我讓他失望,或者更糟糕,惹惱了他,那我一定很快就被炒魷魚了,就像當(dāng)初找工作那么快。一想到我竟然冒險向他借錢,我就不寒而栗,加上昨晚讀書讀到深夜,沒有睡好,我徑直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女盥洗室里的單人間。
沒多久,珍珠哼著歌走進(jìn)來,從門縫底下認(rèn)出了我的鞋子,知道我在里面就再三再四地把我叫出來,問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告訴了她自己向派克借錢的事。
她把我攬過來,用她豐厚而長長的手臂抱著我,讓我的頭靠在她異常堅實的胸前,小聲勸慰我,她說她會讓她有錢的意大利男朋友馬里奧幫幫我,說馬里奧很聽她的話,她要什么馬里奧都會答應(yīng)的。
自從離開家,從來沒有人這么抱過我,就算在機(jī)場分手那天查普斯也只是輕輕一擁就完了。珍珠的擁抱讓我一下子控制不住,期期艾艾地哭了起來。我不能要珍珠的錢——她的慷慨善良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我開始想念母親,想念塔斯馬尼亞,想念查普斯,想念我初生牛犢般的信心百倍。還有莉蓮,莉蓮到底去了哪里?我趴在珍珠寬厚溫暖的臂膀里,越哭越兇。
讓我就那么哭了一會兒后,珍珠拿出一盤莫扎特的《女人皆如是》放進(jìn)錄音機(jī),讓我坐在那張塑料椅子里聽,囑咐我感覺好點了再出去。她把外衣掛在儲物柜里,整了整臉上的妝,然后到前面收銀臺準(zhǔn)備上班。過了一會兒,我竟然真的感覺好了很多,心里輕松了不少。我洗了一把臉,把自己收拾妥當(dāng),走出盥洗室去找奧斯卡。
奧斯卡確信我已經(jīng)感覺到了派克的冷漠,至少是比以往更冷漠的態(tài)度。
“我開始看你給我的那本書了,”我告訴他,“很不錯?!?/p>
“我猜到了。以你的經(jīng)歷,你一定會非常喜歡伊希梅爾的。”
“為什么?”
他聳聳肩,仿佛是說,我的喜怒哀樂都太明顯了,一猜就中。
“這可完全不一樣。”我說。
他面無表情地眨眨眼。
“實際上,我跳過開頭直接讀了‘恐怖的白’那章?!?/p>
“你這么說很有趣?!眾W斯卡壓低了聲音,點頭示意我有人來了。
蓋斯特走進(jìn)了非小說區(qū)。
“羅斯瑪麗,到我樓上的辦公室來一下,”他輕聲對我說,“現(xiàn)在就來?!?/p>
我再一次跟在蓋斯特后面上樓,心里七上八下,眼睛卻盯著他那雙海洋生物一般的耳朵。他的耳朵怎么那么精致呢?一想到我經(jīng)受的屈辱,真該上去打他幾下,不過梅爾維爾的那一章對我產(chǎn)生了不小的影響。我把那句話抄到了筆記本上:白色令人心中產(chǎn)生一種奇特的幻象。我眼前的蓋斯特就是一種奇特的幻象。
蓋斯特在那張亂糟糟的錫制辦公桌后面坐下來,眼鏡牢牢地架在鼻梁上。
“羅斯瑪麗,我和派克先生談了你的事。他不同意讓你預(yù)支薪水,然后按月扣除?!彼f。我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但是,”他繼續(xù)說,“我向派克先生強(qiáng)調(diào)說你工作很盡心盡力,是一個我們應(yīng)該盡力挽留,好好培養(yǎng)的員工?!?/p>
蓋斯特清了清嗓子,停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所以,我向派克先生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建議,讓你能夠借到這筆錢。”
“我想我沒明白您的意思,蓋斯特先生?!蔽毅等弧?/p>
“叫我沃爾特,”他更正我,“拜托?!?/p>
“你剛才說派克先生不同意讓我預(yù)支薪水?!蔽抑貜?fù)他剛才的話。
“請讓我把話說完,”蓋斯特說,“我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赡芤獙δ愕墓ぷ髯鞒鲆恍┳儎?。簡單說,我可以配一名助理,只對我一個人負(fù)責(zé),幫助我處理一些……特別需求。”
“但是這與借錢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問。
“如果你同意做我的助理,我保證你借到這筆錢?!?/p>
我當(dāng)時看上去一定笨到了家。
“可是,你要找助理和我預(yù)支薪水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行了,你是個聰明姑娘。就看你對這些條件感不感興趣了。我現(xiàn)在就可以給珍珠寫張字條,你馬上可以拿到預(yù)支的工資。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同意直接為我工作。”
“抱歉,蓋斯特先生,我還是不明白,我已經(jīng)在為你工作了??!你給我下達(dá)指令,告訴我到哪個區(qū)工作。還能怎么變呢?”
“這些都不變。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在拱廊的工作是歸我直接負(fù)責(zé)。你要服從我的領(lǐng)導(dǎo),做我的助理。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些事情。算是升職吧,羅斯瑪麗。你再這么猶豫不決我可生氣了?!闭f著,他拿出筆和一張黃色的方紙片,就是在地下室和善本書室給客人開具的那種能夠拿到款臺兌現(xiàn)的黃紙片。
“那,你具體需要多少錢?”
“五百塊?!蔽移D難地說出了這個數(shù)字。
“好的。不過一大早珍珠是挪不出這筆錢的?!彼畔鹿P,打開桌子下面的抽屜,拿出一個拉鏈皮夾子從里面數(shù)出五張一百美元的鈔票。他把錢放在桌上一張印了字的紙上,推到我面前。
“這是什么?”我的眼睛瞟著紙上印的內(nèi)容。
“是借款協(xié)議,”蓋斯特說。這時候,他的臉上浮出笑容,“沒什么特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