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老朋友,好久不見。你的那個真實世界,那個沒有想象的非虛構(gòu)世界情況如何?”米歇爾先生笑著問。
奧斯卡一臉痛苦。當(dāng)時我們兩人正站在書店外面的街上,我在等一批書送過來,他正要一個人出去吃午餐。米歇爾先生摘下帽子沖我打招呼。(雖然猜不出尺寸,我馬上認出了這頂帽子。)他小聲說:“小姑娘?!蔽衣劦揭还赊挂虏菸兜赖臒煵莺屠誓肪频奈兜?。
我喜歡人家叫我“小姑娘”。
“還不錯,米歇爾先生,”奧斯卡回答,“差不多有一個月沒見到你的那個偷書賊了。這樣我就可以輕松一點?!?/p>
“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蔽掖钋唬肫鹩幸惶旌屠椎虏ǘ饕黄鹫驹谂煽说母吲_下面偷聽他講電話的事。
“不錯不錯。我這邊也沒什么事,要說有,就是準備給你們介紹一位相當(dāng)神秘的收藏家……嗯,應(yīng)該就是今天吧。很有錢,品位也高。有點像我們一直合作的高斯福德先生?!?/p>
“別這么說,高斯福德先生可是把錢都花在你那里了,我可沒見到他的錢,”奧斯卡笑言,“所以,不是我們,是你在與他合作。他上周還和我說——他是個善本書收藏家,可不是隨便什么書都收的?!?/p>
“他是這么說的?”米歇爾先生問道,“那他算不上是個真正的收藏家。這么說很愚蠢。只收藏善本書,舊書不夠好嗎?”
“你們在說什么呢?”我不解地問,“為什么說他不是個真正的收藏家?”
“奧斯卡那里有很多高斯福德先生想要的東西,小姑娘。但是這個人收藏圖書只看價錢,不問價值。明白嗎?就像你只是根據(jù)加工難度來衡量一顆鉆石的價值一樣?!?/p>
“不是很明白,”我說,“衡量寶石的價值不就是根據(jù)那個嗎?我認識你們說的那位收藏家,高斯福德先生,還記得他花了一萬美元買下了貝克特的詩集——雖然說這在你的善本書室里不算什么大錢,但當(dāng)時可是嚇了我一跳。從那以后,杰克和布魯諾爭不過我的時候,珍珠還叫我?guī)侥隳抢锶ミ^幾次。高斯福德先生挺傲慢的,在電梯里基本上都不說話,根本不理我。他也經(jīng)常在奧斯卡的那個區(qū)轉(zhuǎn)悠。在拱廊,怎么才能敏銳地判斷出哪位客人是真正的收藏家呢?”
“對于一個真正的收藏家,每收藏一本書等于給這本書帶來新生。”奧斯卡沉思著,引用了一句別人的話來回答我。
“一個真正的收藏家通常行為古怪,不追逐時尚?!泵仔獱栂壬D(zhuǎn)過頭來對我說,抓住機會展開對我的教導(dǎo)。
“并不是說我很特立獨行,也不是指奧斯卡,或者派克。我們都是務(wù)實、嚴肅的人,”他笑著說,“但我們?yōu)樘亓ⅹ毿械娜朔?wù),不是嗎,奧斯卡?”
“我想你的意思是,圖書收藏只有在滿足個人興趣愛好的情況下才有意義,”奧斯卡解釋說,“收藏圖書的目的是為了積累財富,而并非欣賞圖書本身價值的行為是不對的。收藏家們都盡力自我保護,想與眾不同。收藏家也有層次、等級之分。我對高斯福德的不滿也是因為這個——有時候,我寧愿書是被雷德波恩偷走了。那樣,至少我知道這些書對他是有意義的,他是在為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冒險。”
我突然想起雷德波恩曾經(jīng)問過我,如果知道他賣的書是偷來的,我會不會很介意。奧斯卡一定很介意吧?畢竟,收藏家不是賊。
“可別讓派克聽到你剛才的話,老朋友。他老是為了雷德波恩那件事跟我過不去,”米歇爾先生說,“派克對于圖書收藏自然有他的理解?!?/p>
他友善地沖著我們伸開雙臂。
“不過那也不是我們該關(guān)心的事情了,親愛的朋友們。我們的責(zé)任就是幫那些書找到家,希望新主人會像我們一樣愛護這些書籍。我每賣掉一本書就會心碎一次,直到又進了一本意想不到的好書,我的心情才會好起來。我一直學(xué)著如何重新再愛一次。我總是對米歇爾太太這么說,”他被自己講的笑話逗得笑個不停,“做這行差不多五十年了,我還是沒有太搞清楚我和書籍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不過,通過我的個人收藏,有一點我是知道的,就是我們和任何物品之間能夠發(fā)生的最親密的關(guān)系就是占有關(guān)系?!?/p>
他放下張開的雙臂,一只手在身上摸索著找煙具。趁著米歇爾先生分神,奧斯卡沖我使了個眼色,用手比畫出一把剪刀的形狀,無聲地模仿著米歇爾先生剛才長篇大論的樣子。我啞然失笑。奧斯卡的手勢讓我想起了澳洲的美冠鸚鵡。
“羅斯瑪麗,所有的收藏品都想抵制時光的流逝?!崩舷壬┼┎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都想讓時間停滯不前,想控制時間。這是最接近永恒的辦法。當(dāng)然,也很諷刺。因為收藏家本人是物質(zhì)的,也就是說,早晚要消失。所以說,小姑娘,收藏家就像小孩子一樣,是永恒當(dāng)下的囚徒。不過你現(xiàn)在太年輕,也太聰明了,理解不了這些,也不該關(guān)心這些?!?/p>
他笑了。這時候,郵差梅塞爾從街拐角處繞過來,正要進拱廊的正門。這可是個好機會。米歇爾先生用他另外一只手碰了碰帽子沖我們告別,快步走進了書店的南門。
“他終于走了,”奧斯卡松了口氣,“呵呵,‘永恒當(dāng)下的囚徒’,”口氣滿是嘲笑,“一派胡言!真無聊。你可別和他學(xué)這些?!?/p>
“我覺得他是我所知的最了不起的人之一?!蔽颐摽诙觥?/p>
“那是因為你知道得太少了。我是說,認識的人太少了?!?/p>
當(dāng)然,奧斯卡那時候以我的保護者自居,只是我沒有意識到而已,或者說,我不在意他這么做。我只是覺得他們兩個人都很有趣,所以把他們當(dāng)成新物種來研究。對我來說,他們就是新鮮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