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先生真的以為我搞不懂時間和死亡的概念嗎?我不是每天都在想念母親嗎?還有我的寶貝收藏。房間的窗臺上不是擺滿了我的小收藏品?但是,每次玩“誰知道”這個游戲的時候我就明白,的確,拱廊里所有人都比我懂得多得多。
“他戴的是特里碧帽?!蔽抑钢仔獱栂壬拿弊訉W斯卡說,想顯示一下至少我在某方面還是比別人懂得多些。
“因為杜·莫里哀的小說《特里碧》而得名。后來被改編成劇本了。”奧斯卡說。
“你是說《呂貝卡》?”
“不是的,羅斯瑪麗。喬治·杜·莫里哀的《特里碧》,不是達夫妮的,那是他孫女?,F(xiàn)在特里碧這種料子也比較大眾化了,一般都把它稱做斯文佳麗。瞧,這是一個有關(guān)權(quán)力和控制欲的故事?!?/p>
他連這方面的知識都這么淵博,把我遠遠地拋在后面,我一輩子也別想超過他。但無論他去哪里,我只想跟著他,向他學(xué)習(xí)。
“你現(xiàn)在去吃午飯嗎?”我打斷他的話。
“是啊,”他有點急躁,“然后順路去一趟裁縫店。我做了幾件襯衫。你也知道,這是我的一個習(xí)慣。以前都是我媽媽給我做襯衫?!?/p>
“我想你肯定很挑剔?!蔽艺f。
“的確?!彼檬质崂砹艘幌孪∠±暮诎l(fā),“我很明白我自己需要什么。”
“那你需要的是什么?”我問他。我確實很好奇。他的襯衫無一例外,永遠都是白色的,但都很漂亮。可是,一件白襯衫再特別又能特別到哪里去呢?有關(guān)奧斯卡的一切一切看來都不簡單呢。
“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訴你,羅斯瑪麗?!彼麌@了一口氣,“我的襯衫都是用百分之百埃及產(chǎn)純棉做的。找這布料并不難,但是我要求每寸有兩百六十行的密度。襯衫的下擺要長一些,而且要兩片手工翻領(lǐng),”他轉(zhuǎn)過身把手放在襯衫的領(lǐng)子下面比畫著。
“接縫處一定要在肩這個位置,因為我比較瘦,所以要根據(jù)我的情況剪裁。”他重又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我,“我堅持要求在接縫的部位使用襯里,這樣可以防止襯衫起褶,而且我要求用單行針法。所以,在整個紐約城里我只找到一個裁縫既能滿足我的要求,同時要價也比較合理?!?/p>
我聽得有點呆了。不是因為他說全城只有一個裁縫能給他做襯衫,而是因為襯衫的復(fù)雜性而驚詫。
“震驚吧?”他誤解了我的表情,“你大概以為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要求,而只要有要求,就會有很多裁縫能夠滿足他們的需要。但問題是,大部分人并不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羅斯瑪麗。而我知道。”
“到這邊來,塔斯馬尼亞小女妖?!眮喩谒囆g(shù)書區(qū)叫我。
“我希望你別再那么叫我,”這話我已經(jīng)和他說過上百遍,“我說過了,你這么叫,一開始還行,現(xiàn)在可一點都不好玩。我可和這個稱呼沒有一點像的地方?!?/p>
“為什么不喜歡???”他問,“我總覺得你有一頭紅發(fā),應(yīng)該會慢慢習(xí)慣被人叫做小女妖啊?!?/p>
“不是每個人都和你的想法一樣,亞瑟。”
“看,你沒說實話吧?!彼麚P揚自得。
“在澳洲,如果你有一頭紅發(fā),別人會叫你‘藍頭發(fā)’。我們都是反著說的?!?/p>
叫我小女妖,是因為他覺得這個稱呼比較適合我。其實他是在取笑我。但我喜歡亞瑟。一邊聊天我一邊幫他把畫家蘇定(Soutine)的一本大開本畫冊放在書架上。里面的畫都是些血、肉和反轉(zhuǎn)的物體。
“紅即是藍——嗯,有道理,”亞瑟發(fā)表著他的觀點,“就像《愛麗絲漫游仙境》。我一般比較喜歡綽號。嗯,有些綽號還行。你知道米歇爾在背后叫我什么嗎?”
他停下手中的活盯著我的臉,寬寬的額頭上直冒汗。那一刻,他看上去真像放大了的奎利普(出自狄更斯小說《老古玩店》),那個偉大的,心性純良的矮子。
“這里的每個人都給別人取外號,特別是米歇爾先生。誰知道他在背后叫你什么?!?/p>
“你的暗戀對象,就是奧斯卡。我們有的時候在一起聊天,也不是經(jīng)常啦。那個精明的老家伙,米歇爾,是個酒鬼,你知道的,說話很刻薄。奧斯卡告訴我,他叫我‘猿人’?!?/p>
“???這一定不是真的!”我無法相信他的話,無論是關(guān)于奧斯卡的,還是米歇爾先生的。
“這是真的,TD,”亞瑟大笑,“你沒明白吧。”
“是不是因為……呃,你身材比較高大?”
“胖,羅斯瑪麗。是說我胖,不是體型大。”
他說“大”這個字的時候故意拖長音,模仿我沒有起伏的口音。
“這個笑話,如果你把它當(dāng)成是笑話的話,出自‘藝術(shù)是自然的模仿者’這句話。(英文中‘猿人’和‘模仿者’是一個單詞。)”
他看著我,等著我附和他的話。
“明白了?”
難道他是那個模仿藝術(shù)的猿人嗎?
“這一點也不可笑。”我說。
“嗯,如果這個綽號是給別人取的,我覺得還不錯。但這是給我取的,我覺得米歇爾也太不近人情了。不過他這么做我也不意外。”
“是挺殘酷的,亞瑟。千萬別放在心上?!蔽野参克?。
突然,他重重地坐到一摞家居裝潢類有關(guān)咖啡桌的書上,手捂著嘴打嗝。亞瑟飽受消化不良之苦。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殘酷,羅斯瑪麗。我想你一定已經(jīng)注意到了,拱廊的很多人都對殘酷習(xí)以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