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從來沒有慶祝過感恩節(jié),莉蓮自然也沒有過。對于感恩節(jié)的慶祝儀式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知道這是邀請她來吃晚餐的好機會。莉蓮的哥哥終于松口,同意她這個晚上可以不在瑪莎華盛頓旅館的前臺值班。我為此大大奢侈了一把,買了一只小火雞,還特別在里面塞了小羊羔肉。奧斯卡曾經(jīng)告訴過我,阿根廷人喜歡吃肉。準備晚餐的爐火把整個房間都烘得暖了起來,但是還沒有暖到可以把外套脫下來的溫度。十一月底,按季節(jié)算已經(jīng)完全是冬天了,我基本上都是穿著外套睡覺。
“怎么這么冷???”莉蓮一進屋就開始抱怨。
“現(xiàn)在還沒有供暖,杰克說房東下周會過來把它修好?!边@話,杰克已經(jīng)說了好幾個月了。
“這種沒暖氣的日子你過了多久了?”
“幾個月吧。從我搬進來就這樣。還不算太糟糕啦,莉蓮,至少這間公寓我一個人就供得起?!?/p>
“但是天氣會越來越冷啊。今天晚上可能就要下雪。你我的感覺可能更明顯,我們都是從比較溫暖的世界那頭來的,我們的血液比較稀薄啦。”
“不用擔心我啦,莉蓮?!?/p>
“我一直都在擔心你?!?/p>
“我知道?!?/p>
“就是因為有那么多的擔心我才一直活著。等到哪天我不擔心了,就該死掉了?!?/p>
“你不覺得這么說太夸張了嗎?”
“一點都不夸張,”她淡淡地說,“你不懂。”
“我不懂你可以告訴我啊。好啦,請進吧。你能來我簡直太高興了。請坐。你可是到我這里來的第一位客人呢,也是我這輩子招待的第一位客人,你配合一下嘛?!?/p>
我大笑,莉蓮也跟著笑了。我領著她參觀我睡覺的里間和房間后面的衛(wèi)生間。
“太小了,”莉蓮朝真絲門簾里探了一下頭,回頭跟我說,“瑪莎華盛頓的房間也不過如此。不過我喜歡你用的這些顏色?!?/p>
“浴缸放在這兒就像一艘小船,隨時準備起錨。一艘可以帶你回家的船。”莉蓮輕笑一聲,拍了拍我。
“房間布置得不錯,羅斯瑪麗。五彩繽紛的,跟你這個人一樣?!?/p>
“謝謝夸獎,莉蓮。很高興你能來。希望你以后常來?!?/p>
我們相視一笑,有對方做朋友,都很開心。
“哦,對了,我給你帶了點東西。”莉蓮說著,跳起來去找她的大皮包,從里面拎出一瓶葡萄酒?!伴T多薩產(chǎn)的,”她說,“阿根廷的。我哥哥那兒有很多瓶。我爸爸的老家在門多薩,我們小的時候他就在家里藏了很多這種酒?,F(xiàn)在他已經(jīng)去世了,和你爸爸一樣,對吧?”
我接過那瓶葡萄酒。
“我告訴過你,我不知道我父親在哪兒,莉蓮,”我說,“他可能還活著。我的意思是,我肯定是有個父親的,但是我母親沒結過婚,她也從來不告訴我讓她懷孕的那個男人叫什么。我有時候覺得他住在很遙遠的地方。我這么說沒有任何根據(jù),真的,只是自己瞎想?!?/p>
我把酒放在椅子旁邊的小桌子上。
“我以前幻想過,我來到一座城市,然后碰到那個人——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不過是個男人,比我老,也是紅頭發(f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臉上長著雀斑,個子高高的。這么想很滑稽是不是?特別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到了紐約。但我以前就是這么想的?!?/p>
我從爐子上邊的架子上取了兩個玻璃杯。家里沒有開瓶器。實際上,這輩子我還沒喝過幾口葡萄酒,不過我不準備讓莉蓮知道這個。她總是說我還是個小孩子。
“我以前也這么想過?!崩蛏徍懿蛔栽诘卦谝巫由吓ち伺?。
“賽爾吉奧,我的兒子——我老是覺得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街頭看見了他的背影,來了紐約,又覺得他在這兒。我總感覺他還活著,只是逃走了而已?!?/p>
她突然間不說話了。
“我想我看見他了??焖哪炅?。”
莉蓮清了清嗓子,決定跟我講講這件事。
“我了解他,我愛他。這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他是真實存在的。我丈夫和我,我們把他撫養(yǎng)長大。他是真真切切的一個人。”她的手摸著桌子上的葡萄酒瓶,抬眼看著桌子這邊的我,“而你的爸爸只不過活在你的想象里?!?/p>
“嗯,可能是。”我不想反駁她。她現(xiàn)在一定很難過。這是莉蓮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賽爾吉奧。看來她不是隨口說說,而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我知道這有很大的不同?!蔽也幌牒退隣幷?。
莉蓮掏出一把帶開瓶器的刀子,熟練地啟開酒瓶,倒了兩杯葡萄酒。我們互相碰杯祝福。我喝了一大口,在酒精的作用下,立刻感到了頭暈。我不大喜歡葡萄酒的味道,卻喜歡喝了酒的感覺。
“莉蓮,你算是幫我完成了新家的入住儀式?!?/p>
我把一張小邊桌挪到扶手椅旁邊。那是我唯一的一把椅子,于是把查普斯送我的手提箱扣過來充當?shù)诙岩巫佑谩W詮奶岬搅速悹柤獖W的名字,他好像就出現(xiàn)在房間里。我們兩個都靜下來不說話。我站起身走到水池邊把蔬菜漂凈。長時間的沉默后,我轉(zhuǎn)過頭看著莉蓮。她正盯著窗外濃重的夜色,她在窗子上的影子反過來盯著屋子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