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蓋斯特先生派你到這兒來的嗎?”派克終于把頭抬起來,平靜地看著我說。
“不是的,派克先生?!?/p>
“你今天見過蓋斯特先生了嗎?”這句話聽上去很友善。
“沒有,派克先生?!?/p>
“那么他應(yīng)該還沒有和你交代過你今天下午的工作嘍?”
今天派克先生的情緒是不是特別好?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所有的事都倒過來了:米歇爾先生變得很討厭而喬治·派克倒很可愛。我一直在躲著蓋斯特,現(xiàn)在好像派克要把我直接派到他那里去。
“還沒有,派克先生?!?/p>
“你今天要陪著沃爾特·蓋斯特去赴一個重要的約會。他建議讓你做他的助手。”
“我嗎?”我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羅斯瑪麗,這可是非比尋常的待遇哦,我把它給你。要不是蓋斯特堅持,喬治·派克今天又比較慷慨……蓋斯特說這次見面可以讓你學到不少東西?!?/p>
弄明白了派克是在說他自己,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一定是買了批好書,或者是哪本書讓他賣了個好價錢。要不然怎么會對我的態(tài)度這么和善呢?
“你下午要陪沃爾特去朱利安·皮博迪的圖書館一趟。盡力幫他,仔細看清楚那里陳列的每一件東西。皮博迪先生是我們書店最尊貴的
客人?!?/p>
派克的意思是,他是最有錢的客人。
“對不起,派克先生,不過奧斯卡或者米歇爾先生不是比我更合適幫助蓋斯特先生嗎?”
“你在反駁我嗎?”他斜著眼向下看著我,“他們兩個都對皮博迪的藏書非常了解,當然會比你做得更好。但是喬治·派克派你去。他們留在這里更有價值。你只要多留神,少說話,按照沃爾特的指示做就行了。你不是想學東西嗎?”
“是的,派克先生,但是我……”
“那就好。一定要把手洗干凈。別讓自己出糗,也別丟喬治·派克的臉。最好一句話也別說。”
然后他又扭過頭去看手中的那本書,從耳朵后面拿出鉛筆,在角落里匆匆一畫,寫上了這本書的售價。這么短的時間,他怎么可能知道這本書到底值多少錢呢?
“你找我嗎,蓋斯特先生?我是羅斯瑪麗?!?/p>
“我知道是你,羅斯瑪麗。你不用報名字。”
他正坐在桌子后面,蒼白的皮膚透著深深的疲憊,脖子上戴的銀項圈放在了口袋里,鼻子上仍然架著那副眼鏡。我一直在刻意躲著他,這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鐘了。
“我必須為我那天的唐突向你道歉。”
我什么也沒說,還在為米歇爾先生對這件事做出的反常舉動感到難受。
“你今天得和我一起去見一位收藏家。”
“是,我知道。派克先生告訴過我了。”
“去拿你的外套,我在南門口等你。”
“蓋斯特先生,為什么是我去?我什么都不懂……”
“正因為這樣你才必須學習呀,羅斯瑪麗,”他打斷我的話,“這可是別人都沒有的好機會。你說的沒錯,你什么都不懂,不過我愿意教你啊?!?/p>
我離開蓋斯特的辦公室到女盥洗室的衣柜取我的外套。順路到奧斯卡的書區(qū)找他,他不在??墒撬欢ㄒ呀?jīng)吃完午飯回來很長時間了??!蓋斯特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外面的雪地里等我了。我希望奧斯卡知道我的去向,和他說說那封信的事,還有我又一次很巧合地聽到了梅爾維爾的名字再次出現(xiàn),還有米歇爾先生發(fā)脾氣的事,還有莉蓮的事。
我不想對奧斯卡有任何隱瞞。
我走到南門口,隔著上了霜的窗子看著外面的蓋斯特。他正等在那里,已經(jīng)鏟過雪的路上只有他一個人,他低頭看著地面,腳上穿著锃亮的皮靴,正踢著路面的冰。
蓋斯特身上穿一件黑色外套,用的是一種說不出名字的厚重衣料,領(lǐng)子是塊磨損很厲害的羊羔皮。外套穿得已經(jīng)走樣了,在積雪中,他的側(cè)影愈加透出幾分悲涼。亂蓬蓬的頭頂上戴著一頂帽子,用的是和領(lǐng)子一樣的羊羔皮,也是磨得沒了模樣。只有靴子很搶眼,擦得很亮。由此看得出,他以前是很注重外表的一個人。只是唯一的這點細致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更加可憐。他彎下腰擦了擦鞋尖上的雪,然后在外套上蹭了蹭手。
就這么看著他,想象著他溶解消失,只剩一件破舊的外套和帽子像一堆煤塊似的散落在積雪的街上。我想到亞瑟對老照片的形容:褪色消失。消失的都是化學物質(zhì)。蓋斯特從來都顯得那么不真實,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虛幻的感覺。
一個路人盯著心煩意亂的蓋斯特,之后馬上扭過頭,以為這樣別人就會注意不到他剛才的眼神??茨?,一個白化病人!沃爾特·蓋斯特與眾不同的外表是別人判斷奇怪與否的衡量標準。我開始可憐他,他大概也可憐我吧。畢竟我是一張白紙,上面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寫。
我推門出來。他聽到我的腳步聲轉(zhuǎn)過頭來?!傲_斯瑪麗。”他的聲音很溫柔。
“我們應(yīng)該走這邊。”我說。
蓋斯特朝地鐵的方向快步走去,我在旁邊努力跟著,腳步趔趄,一會兒陷到雪堆里,一會兒在冰上打滑。大多數(shù)人行道上的積雪還沒有鏟除。蓋斯特好像知道確切的距離,熟悉這里的每個角角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