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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謎》第二部 第11節(jié)(4)

書中謎 作者:(美)雪瑞登·海伊


我大概比他高出半英尺,看著我們兩個人不協(xié)調(diào)地走在一起,我覺得很可笑。他個頭矮小,皮膚蒼白,是個中年男人;我卻是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士。皚皚白雪只會更加夸大我們之間的差異,我們就像畫布上的人物,我顯得高大突出,而他則瘦小模糊。

一起站在地鐵的站臺上等車的時候,我們也是很不般配的一對,好像是胡椒和鹽的奇怪組合??墒且蛔搅说罔F車廂里,蓋斯特的嘴角上竟流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他似乎很自得其樂呢。

我注意到車廂里坐在我們對面的一對情侶盯著沃爾特·蓋斯特看,面露嫌惡之色。蓋斯特卻毫不在意。他每到一處都是被別人這么盯著看嗎?

“能給我講講朱利安·皮博迪嗎?”我問他。

“他有很多故事,”蓋斯特說,“不過我不會講給你聽。因?yàn)槟切┎皇悄憬裉煨枰獙W(xué)習(xí)的內(nèi)容。今天你見不到他,也許永遠(yuǎn)也見不到。和他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我自己也只見過他兩次?!?/p>

“他的藏書很多嗎?”

“在全國來說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p>

“那他很有錢吧?”

“非常有錢?!?/p>

我真希望我有一件更好的外套,哪怕有條裙子也好,要么把我僅有的那幾件襯衫穿來一件也好。就穿奧斯卡喜歡的那件綠色的。他曾經(jīng)告訴過我,那種布料叫群青印花薄紗,一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詞。不過奧斯卡肯定是知道的。

我的頭發(fā)很亂,因?yàn)樘鞖夂涞木壒剩o電很厲害。我真想梳梳頭,用橡皮筋扎一下頭發(fā)。所有人當(dāng)中,杰克最喜歡挖苦我,笑我總是沉默寡言,不善交際。又是個我沒聽說過的字眼。后來我從奧斯卡的一本字典里找到了這個詞,那上面的定義倒讓我看了很開心。我總是把自己想象成害羞又強(qiáng)悍的人;就是亞瑟所說的塔斯馬尼亞小女妖,一個除非被激怒,否則不會傷害別人的人。無論怎樣,我也不希望被想成是無家可歸,從外面大街上被拉進(jìn)來的人。我用手?jǐn)n了攏頭發(fā)。

“我們要見的是皮博迪的圖書管理員,薩繆爾·麥特考夫。老朋友了。”

“你的老朋友嗎?”我問他,眼睛看著對面窗戶里反射出來的我們兩個人坐在一起的影子。

“難以置信嗎?我不像有朋友的樣子?”

“不是這樣,只是我……”

“我也有拱廊以外的生活,羅斯瑪麗,”他又強(qiáng)調(diào)說,“可能我的生活比較寂寞,但那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是售書這個職業(yè)給了我這樣的生活。”

“當(dāng)然,我不是說……”

“你是什么意思都無所謂?!?/p>

他自我保護(hù)的意識是與生俱來的。

“為什么我怎么想都無所謂?”

“因?yàn)槟阍趺聪雽ξ叶紱]有影響?!彼卣f,然后摘下了他那頂讓人看了傷心的帽子。他的口氣堅定,我反倒斷定他說的是反話。我的想法一定對他影響很大。我終于跟上他的思路了。

車廂里的另外一對情侶在竊竊私語。地鐵火車轟隆隆地繼續(xù)前進(jìn)。

“蓋斯特先生,”我說,“你說沒什么影響,實(shí)際上是有影響,至少有一點(diǎn)影響的?!?/p>

“什么有影響?”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對你的看法?!?/p>

他閉上了眼睛,眼球在蒼白的眼瞼下面靈活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在想,它們有靜下來的時候嗎?

“我正想說呢,羅斯瑪麗,我真懷疑你究竟在乎過我沒有?!闭f完,他睜開眼睛。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會想到你,有時候。”我笑了。不管怎么說,這是實(shí)話。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眼神由于肌肉無力而顫動,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隨后,一條腿抬起來放到另一條腿上,蹺起了二郎腿。

余下的路程我們誰也沒說話,直到擴(kuò)音器里傳來一個模糊不清的聲音。

“過了這一站我們就下車?!鄙w斯特說著,拿起帽子戴上。

“你知道嗎,我母親在塔斯馬尼亞島上開了一家帽子店?!蔽腋嬖V他,一邊上前幫他撫平帽子上的褶皺。帽子上的羊羔毛摸上去油膩膩的。我的這個放肆的舉動并沒有讓他往后縮,相反,他還向上挺了挺身子,安然享受我的服務(wù)。

“店的名字叫‘神奇帽坊’?!蔽医又f。

“塔斯馬尼亞島上的帽子店,聽上去有點(diǎn)不可思議。”蓋斯特說。那對情侶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向車廂深處走去。

“不可思議的事情往往都是真的,”我說,“比如說,我能來到紐約這個地方也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我們以前就住在店鋪的樓上,我一直幫她打理帽子店,直到她去世。”

“哦,”他說?!昂苓z憾。那么你對帽子一定很在行嘍,至少知道一點(diǎn)吧?!彼詈笠痪涫沁@么說的。

至少知道一點(diǎn)?

“懂一點(diǎn)。這頂帽子對你來說太小了。”

我把他頭上的帽子往下壓了壓,可是帽子還是很別扭地維持在原來的位置,好像在嫌棄他亂蓬蓬的頭發(fā)味道不好聞。

“這是傳下來的,”他說,“是我父親的帽子?!?/p>

“那他的頭一定比你的小些。”

“我們各個方面都不一樣,”沃爾特·蓋斯特說,“他是德國人,你知道的,德國人都固執(zhí)得要命。我父親,”他毫不動情地說,“對我不滿意?!?/p>

至少你是有父親的,我心里想,不過沒有說出來。和他在一起,我的自怨自艾讓我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他的話聽上去倒像是一次特別的告白。“不滿意”這個描述太準(zhǔn)確了。

地鐵列車緩慢地駛進(jìn)站臺,車門打開。蓋斯特抓住金屬欄桿站穩(wěn)了身子,然后走出車廂。我看到車廂內(nèi)另外唯一的乘客,那對一直盯著我們的情侶,絲毫不掩飾他們臉上的驚訝??茨?,白化病!

我跟在怪人沃爾特·蓋斯特身后走出車廂,下車前,沖這對情侶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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