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索菲亞·安德列耶夫娜(4)

最后一站 作者:(美)杰伊·帕里尼


   幾天之后,他的回信到了:
  
  親愛的,從你的小說里,我自然地在杜勃里茲基身上看到了自己。我還能怎么想?我意識到我就是我--列夫叔叔,一個相貌極不引人注目,甚至有些丑陋的老人,他應(yīng)該專注于上帝的工作而別無他求。我應(yīng)該去做上帝的工作,把它做好,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墒且幌氲侥?,一想起我就是杜勃里茲基,我就感到難過。我又聯(lián)想到了自己的衰老和對幸福的無緣。對我來說,不管怎么說,是的,我就是杜勃里茲基。但是僅僅因為需要一個妻子就結(jié)婚是超出我的理解范圍的。我不能那么做。我對我未來的妻子有著極端的、不可能實現(xiàn)的要求:她一定要像我愛她一樣地愛我。忘了我吧。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如果能對事態(tài)有所挽救的話,我寧可死一千次。我一再責(zé)備自己不該給他看我的小說。我都想了些什么?數(shù)天來我都傷心不已。
  
  一周之后,我坐在鋼琴前,彈奏一首輕快的意大利華爾茲曲《吻》,聊以自慰。此時傳來了敲門聲。是廖瓦奇卡。濃密的眉毛下,他的雙眼如坑洞一樣凹陷。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他帶著薰衣草的芳香。
  
  他來到鋼琴前,在我身邊坐下,說:“我口袋里有一封信,已經(jīng)好幾天了。你愿不愿意看看,索菲亞?是給你的?!?br>  
  我接過信,平靜地穿過前廳走進(jìn)我的房間,鎖上門,開始看信。我的雙手在顫抖,淚水模糊了字體。我讀道:“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妻子?”
  
  “開門!”麗莎尖叫著。她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八髂輯I!把門打開。”
  
  我偷偷向門外看。
  
  “他給你寫的什么?快告訴我?!?br>  
  “他向我求婚了?!?br>  
  她繃緊了臉,像一個熟透了的西紅柿即將爆裂?!熬芙^他,索妮婭!說不!”她開始撕扯自己的頭發(fā),“你要是不拒絕他,我就去死。太過分了!”
  
  好戲開演了!我當(dāng)然樂意欣賞這一幕,但我保持著鎮(zhèn)定。在這所房子里至少還有人配得上托爾斯泰伯爵夫人的頭銜。
  
  聽到這邊的混亂,媽媽跑過來跟麗莎扭打在一起。她又踢又拽的,像趕豬一樣把麗莎拉回了房間?!安魰趺聪?!”媽媽喊道。
  
  “你必須到客廳去做出回復(fù)?!彼袣鉄o力地對我說。她長久以來所期待的場景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可能的快樂。
  
  我看到廖瓦奇卡正靠墻站著,臉色蒼白。他緊握著雙手。
  
  “怎么樣?”他問道。我從中聽出一點放棄的意思,心里對他充滿了同情。我可憐、可愛的人!
  
  “愿意,”我說,“我愿意嫁給你,列夫·尼古拉耶維奇?!?br>  
  我們的頭頂如雪崩爆發(fā),仆人們跑來跑去,麗莎在我旁邊哭泣,塔尼婭在粗俗地叫喊,媽媽端來了酒水。大家都在,除了爸爸,他假裝病了。事實上,他在為伯爵不禮貌的舉止而難過。他應(yīng)該先去征詢爸爸的意見。其實,他應(yīng)該向麗莎求婚。媽媽哄了他好幾天才說服了他,但也只是勉強(qiáng)同意。他總是這樣。
  
  生活又一次過快地變得糟糕起來。出于誠實,廖瓦奇卡給了我他的日記。起初,我備感榮耀和激動。能了解自己未來丈夫最私密的想法是多么浪漫?。?br>  
  有一句話像只黑烏鴉一樣盤旋在我的記憶中:“我認(rèn)為女人的陪伴是一種必要的罪惡,應(yīng)盡量避免。女人是一切輕浮、淫蕩和懶散等男人易沾染的惡習(xí)的根源?!苯又敿?xì)記述了他在莫斯科、圣彼得堡,甚至在圖拉和賽瓦斯托波爾等城市里度過的無數(shù)個令人作嘔的夜晚!形形色色上過他的床的妓女和村婦!
  
  往下讀,更令我難以置信。他十四歲住在卡贊時,被從小就縱情聲色的哥哥謝爾蓋帶去一家妓院,失去了童貞。在做完那骯臟的事后,他站在妓女的床邊失聲哭泣,仿佛他早就預(yù)見到這一切。
  
  還有更可怕的。我第一次聽到了阿辛婭的名字。在我們結(jié)婚之前,這個農(nóng)婦為了滿足他的無恥需求跟了他三年。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兒子蒂莫西,我也就忍了。他如今還陰魂不散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中。丑陋而愚蠢的蒂莫西就像個來自地獄的魔鬼,帶著厚重的鼻息,不時狂笑,幽靈般地在我們的房子里游蕩。更糟的是,他長得跟廖瓦奇卡一模一樣:一樣的身高,一樣略微渾圓的肩膀,絕不會認(rèn)錯的眉毛和纖細(xì)如泡沫的胡須!他的面部輪廓也像極了廖瓦奇卡,肥大的鼻子和突出的下巴。這個我丈夫的拙劣復(fù)制品徘徊在雅斯納亞·波利亞納,搬木頭,做點雜事,在陰影里潛行。
  
  我曾乞求丈夫把蒂莫西送走,至少把他送到莫斯科去,反正我們也不會再去那邊了??蛇@位莊園主想讓他的罪惡環(huán)繞身邊。他要承受懲罰,要時刻看見那個像自己影子一樣的怪物。
  
  1862年9月23日上午八點,在被克里姆林宮長長的、莊嚴(yán)的陰影所籠罩的耶誕節(jié)教堂,我與偉大的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成婚。
  
  “沒有你,我可怎么過?。俊蔽译x開教堂時,妹妹塔尼婭對我說。
  
  “試試吧,親愛的。試試?!?br>  
  我很高興能擺脫過去的生活。我受夠了被爸爸注視著,他的目光中充滿對我未來的生活的焦慮。我的生活安排好了,永遠(yuǎn)安定下來了。
  
  哦,真的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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