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幕 科舉:萬春園里誤春期(2)

納蘭容若詞傳 作者:蘇纓



  
  但是,禮可以使他們不去逾越世俗的紡線,可以使他們強(qiáng)自以姐夫與妻妹的身份交往,卻不可以結(jié)束他們的愛情。愛,從來都是越阻隔便越熾熱。這一場不倫之戀使他形銷骨立,使他孱弱地沒有了生機(jī)、也縮減了視野,只剩下濃濃的思念。不是他,而是這些化不開的思念寫出了太多的詩詞,寂寞而枯槁,美麗而哀愁。
  
  是的,這就是那一部《靜志居琴趣》,其中有一首《桂殿秋》流傳最廣,傳到了京城,傳到了成德的眼里,后來又被況周頤《蕙風(fēng)詞話》贊嘆為有清一代的壓卷之作: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聽春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這首詞是回憶一家人渡江遠(yuǎn)遷時的一個場景。那時候,船艙外邊是清麗的吳越山水,四下里彌漫著柔柔的春雨,夜靜了,大家都在船上睡了,妻妹也在,但什么話都沒有說,什么話也不能說,只是各自睡在小小的竹席上,裹著薄薄的被子,抵受著這夜晚的寒意。一起聽著船艙外柔柔的春雨,仿佛那春雨的聲音就是彼此呢喃的低語,是永遠(yuǎn)也傾訴不盡的千言萬語。咫尺天涯,在所有入睡的人們中間,有兩顆忐忑而熾熱的心在緊緊地、無聲地?fù)肀А?br>  
  不管經(jīng)過多少年,彼時就算老眼昏花、皮膚松弛,也能在這一場春雨里重新獲取活力,撫平時間的褶皺:她依然是顧盼生輝的紅顏,他依然是白衣翩翩的少年,永不老去。
  
  成德早已經(jīng)被《靜志居琴趣》深深地迷住了,他第一次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個世上竟然還有和自己一樣的至情至性的男子,他也看到了,詞,不再只是歌筵酒席上的片刻歡娛,而可以是多少歲月積淀下來的刻骨的愛念,無休無止。
  
  康熙十一年,成德十八歲,朱彝尊裹挾著兩袖的黯淡風(fēng)雨,步履艱難地邁進(jìn)了京城,再以一部《江湖載酒集》艱難地吐出自己的聲音。
  
  這部詞集漸漸地傳播開了,成德就是在這一年讀到了其中那首極著名的《高陽臺》,一連幾日都在為之落淚。這首詞有一篇很長的序言,講的是一段不可思議的愛情:吳江有一位叫作葉元禮的美少年,常常會從流虹橋上經(jīng)過。橋邊的一座小樓上,一名少女也常常守在窗邊,日日期待著他的經(jīng)過。她愛慕他,思念他,為他病倒,為他死去,卻只是不肯瞑目。恰好葉元禮又從這里經(jīng)過,少女的母親攔住了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他搶進(jìn)了屋里,忍不住哭泣,少女的眼睛才終于闔上。
  
  橋影流虹,湖光映雪,翠簾不卷春深。一寸橫波,斷腸人在樓陰。游絲不系羊車住,倩何人、傳語青禽。最難禁,倚遍雕闌,夢遍羅衾。
  
  重來已是朝云散,悵明珠佩冷,紫玉煙沉。前度桃花,依然開滿江潯。鐘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誰尋。
  
  這首詞,成德初看的那幾天里只是感動落淚,后來情緒漸漸平復(fù),少了幾分傷感,多了幾分思考。詞,為什么會讓人們以為不過是艷科小道,因為那些情情愛愛的篇章本來就是歌筵酒席上的產(chǎn)物,再真摯的感情也無非是一時一晌,而這《靜志居琴趣》,這《江湖載酒集》,卻完全不是那樣了,這是畢生的愛,所以如同泰山磐石一般不可動搖,即便是最細(xì)微的情感波瀾也如梵文經(jīng)唄那樣圣潔,讓人生不出一丁點的邪念。這樣的詞,又如何還是艷科小道呢?這位朱彝尊,到底又是個怎樣的多情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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