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幕 科舉:萬春園里誤春期(3)

納蘭容若詞傳 作者:蘇纓



  
  不,不止是人變了,時代也變了?!白宰列略~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罷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边@是南宋詞人姜夔的逍遙日子,也是詞的前代生涯。詞,誕生在隋唐燕樂里,傳唱在秦樓楚館和王公貴族的府邸,原先的詞集只是歌本而已。南宋以后,南戲和北曲突然興起了,詞便競爭不過它們了。漸漸地,歌女們忘記了詞牌的唱法,古老的詞譜也相繼失傳了。填一首詞,填得出來,卻唱不出來,音樂沒有了,詞終于變成了詩,退回到文人的書齋里去了。詞不再借著歌女們妙曼的歌喉流傳人間,而是刻成版、印成書,在紙面上無聲地傳遞。
  
  那么,詞,可不可以像詩一樣來寫呢?或者言志,或者全力以赴地抒寫這一生,不再輕盈,不再奢華,不再逢場作戲。一首詞,可以是一件足堪傳世的立言之作嗎?立言,又立什么言呢?是道德文章嗎?不,立的應該是真性情之言。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這一天的夜里,已經落腳在潞河漕總龔佳育幕府的朱彝尊徹夜難眠,想自己流寓半生,迄今已經四十余年,只懷著文章小技,南南北北四處謀生,名刺上的字跡都在懷中磨盡了。想想孔子的話:“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弊约恨D眼間已經耗到了這個年紀,依然寂寂無聞,這一輩子怕是再無希望了。只求一個棲息糊口的地方,竟然那么難呀!這次進了京城,總算作上了一個小小的幕僚,但自己早年的理想可曾徹底地磨滅了么!四十余年,今天只刻下這一部《江湖載酒集》,滔滔天下,不知道可有知己?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窗外飄蕩起了隱約的笛聲,在昏黃的月色里壓抑著整座城市的呼吸。不知是誰也沒有入睡呢?朱彝尊披衣而起,在那笛聲里聽得癡了,想起了自己悲涼而卑賤的一生,想起了曾經愛過與被愛的往事,想起了自己落拓江湖無人識,頹唐潦倒,再看到鏡中的自己白頭亂發(fā)垂在耳際,不禁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督d酒集》里,那一首《百字令·自題畫像》不自覺地被蒼涼地吟了出來:
  
  菰蘆深處,嘆斯人枯槁,豈非窮士?剩有虛名身后策,小技文章而已。四十無聞,一丘欲臥,漂泊今如此。田園何在,白頭亂發(fā)垂耳。
  
  空自南走羊城,西窮雁塞,更東浮淄水。一刺懷中磨滅盡,回首風塵燕市。草屨撈蝦,短衣射虎,足了平生事。滔滔天下,不知知己是誰。
  
  “滔滔天下,不知知己是誰”,這個窮途末路、潦倒一生的朱彝尊在這般處境下仍然奢望著知己,這恐怕是傳統(tǒng)文人最純真的渴望了。他已經“四十無聞”了,已經“白頭亂發(fā)垂耳”了,已經“空自南走羊城,西窮雁塞,更東浮淄水”了,此番進京,也會是他這慘淡人生中的一個無足輕重的過場么?
  
  這一天的夜里,成德輾轉難眠。窗外飄蕩著隱約的笛聲,在昏黃的月色里壓抑著整座城市的呼吸。不知是誰也沒有入睡呢?成德披衣而起,在那笛聲里聽得癡了,想盡了自己還遠遠不值得懷戀的一生,想起了那位素未謀面的朱彝尊,想起了很多很多。他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拿起了筆,研好了墨,只記得那一闕《浣溪沙》的詞句不知從哪里忽然就涌了出來,不容許自己略加阻攔: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