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幕 科舉:萬春園里誤春期(4)

納蘭容若詞傳 作者:蘇纓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一個惆悵的少年,就這樣輕易地把一個不知身在何地的落拓漢子引為知己了。
  
  這一年,成德愛上了李賀的詩,在讀罷李賀詩集之后寫了一篇短文《書昌谷集后》:
  
  嘗讀呂汲公《杜詩年譜》,少陵詩首見于冬日洛城謁老子廟時,為開元辛巳,杜年已三十,蓋晚成者也。李長吉未及三十已應玉樓之,若比少陵,則畢生無一詩矣。然破錦囊中石破天驚,卒與少陵同壽,千百年大名之垂,彭殤一也。優(yōu)曇之花,剎那一現(xiàn);椿之樹,八千歲為春秋。豈計修短哉!
  
  文章說,自己曾讀呂汲公《杜詩年譜》,才知道杜甫最早的詩寫于開元辛巳年,杜甫當時已經(jīng)三十歲了,真是大器晚成呀。而李賀呢,沒到三十歲就死去了,如果比起杜甫,怕要算畢生都沒到寫詩的時候吧。但是李賀的詩雄奇瑰麗之筆石破天驚,足以與杜詩相頡頏。千百年盛名之下,一晚成,一早殤,又有什么不同呢?就像曇花只在半夜開放一剎,而《莊子》中的椿樹以八千年為一春,以八千年為一秋,壽命的長短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這篇小文就像一個讖語,恰恰應在了成德自己和朱彝尊的身上。朱彝尊直到晚年終于出人頭地,入值南書房,康熙帝準其在紫禁城騎馬,賜宅景山之東,在經(jīng)學上蔚為一代儒宗,一部《經(jīng)義考》到現(xiàn)在仍是我們作思想史研究的案頭必備,文學上更是文壇宗主,單在詞壇便開創(chuàng)了浙派宗風,浩浩然影響波及全國;成德早歲成名,一生未離錦衣玉食,卻和李賀一樣早殤。任誰人到此,能不感嘆命運之奇?
  
  [2]勿欺之忠:一顆默默生長的南瓜
  
  然后知所謂勿欺者隨地可以自盡。
  
  --納蘭容若《上座主徐健庵先生書》
  
  這時候的成德雖然已經(jīng)被詞這種文學形式深深迷住了,但他畢竟不是離經(jīng)叛道的賈寶玉,他還有“正途”要作,那就是每個讀書人都要經(jīng)歷的足以影響終生的關卡:科舉。
  
  科舉,幾乎就是貧寒士子鯉魚跳龍門的唯一機會,盡管對于成德,不走這條道路也一樣可以步入仕途,甚至可以更容易地步入仕途。畢竟清政府對科舉的態(tài)度很有幾分復雜:旗人子弟可不可以參加科舉,這是一個屢經(jīng)反復的政策問題。
  
  統(tǒng)治者擔憂的是:科舉會使旗人漢化,這對維護本民族的優(yōu)越感可沒有什么好處。作為明珠大人之子,成德自然深知這里面的玄機,也知道族內(nèi)的許多頑固分子對參加科舉的旗人是如何地嗤之以鼻,但是,他早已被漢文化迷住了,他渴望能像一名普通的漢人士子那樣,經(jīng)過鄉(xiāng)試、會試、殿試,一步步地過關斬將,在這個沒有硝煙的競技場上證明自己的實力。他更加知道,只有這樣,自己才能真正贏得那些漢人士大夫的尊重和認同,而這對他來講恰恰是最值得珍視的。
  
  康熙十一年八月,十八歲的成德參加了順天鄉(xiāng)試,毫無懸念地過了關,以實力為自己贏得了舉人的身份。在這次鄉(xiāng)試里,同榜及第的還有韓菼,這是他極要好的朋友,將來成德的神道碑銘就出自韓菼之手;還有一位也是成德的知交,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寅--紅學里有一個說法,是說《紅樓夢》里賈寶玉的原型就是納蘭成德,這雖然缺乏鐵證,但旁證是極多的,曹家和成德的關系就是其中的一證。
  
  對于成德來說,這次順天鄉(xiāng)試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結識了徐乾學,這位聞名已久的大學者恰恰就是鄉(xiāng)試的主考官之一,成德因此和徐座主有了一層師生的名份。
  
  那是考試結束之后,按照慣例,主考官舉辦宴會,招待這次中舉的舉子們。一種風俗的背后總會有它很功利的意義,這樣的宴會也不例外:舉子們將來還要通過會試和殿試,不知道其中有哪些人就會成為朝廷大員,共同中舉的考生們,還有主考官,都將是同一個舞臺上的演員,趁著舉子們還沒有發(fā)跡之前互相聯(lián)絡感情,以后也好互相聲援、互相照應。作為一名新中舉的舉子,宴會上的這些人,就是自己今后最重要的人脈,所謂官官相護,其實從沒作官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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